“大人。”阿五见到带着他们一路从荒田逃走的络腮大汉朝着屋中唯一一扇窗下,背对着他们坐在椅上的人影恭敬地递上一样东西。
“泗洲……少了些。”
这人的声音很低,音调很特别,是听惯了周遭流人沙哑干裂的声音,和屯兵们嚣张狰狞声音的阿五,所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让人的心情都跟着放松起来。
“岑平齐,岑平中……岑平起,”这好听的声音一个个点了阿五兄弟五人的名字,背对着他们,声音并不大,但却清晰,“你们知道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吗?”
兄弟五人起先没敢开口,但带他们来的那个络腮大汉对他们眼睛一瞪,阿五的二哥方才有些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个大叔说,我们跟他走,每天能、能吃两碗饭,管饱。”
只是因为这个简单的近乎施舍的原因,兄弟五人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生长至今的荒田,每日两碗饭,在稍大点的城镇,随便一个奴仆也不止是这点待遇。
“你们知道什么是贱民吗?”
阿五饥黄的脸色出奇地白了些,他的二哥快速答道:“知道、我知道……”
阿五听着他二哥将死去的爹爹曾经对他们讲过的事情,叙述出来,眼眶有些发红,大哥哑了身体也差,二哥瘸了不能做活,小弟体弱,全家的生存重担几乎压在他同三哥两人的身上。
因犯了重罪被流放后,视罪行轻重,判处直系或带旁系族人终身不得离开流放地,户籍改入贱籍。入了贱籍的女子,充妓不得从良,入了贱籍的男子,或充军不享军功,或开荒不占收成。
荒田不好收成,青黄不接是常有的事情,看管他们这些贱民的屯兵又时常短缺他们的粮食,在络腮大汉不知如何通过关卡找上他们兄弟时,他们一家已经饿有两天,只是三张烙饼和一壶清水,就让大哥定了主意,跟着他离开。
坐在窗下那人沉默了片刻,就在阿五的二哥紧张地以为自己说错话时,那人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清晨的微光从那扇半开的窗子探入,他转身,面对他们。
“我可以让你们吃饱,穿暖,不再做贱民,你们愿意吗?”
阿五是兄弟五人中胆子最大的,他瞪着眼睛看着转过身来的男子,黑白双色流纹的特制面具映入他们的眼帘,遮住了这人的整张脸孔,他的声音依然好听,却带着说不出的诱惑在其中。
“你们愿意吗?”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时,阿五的二哥就使劲地点头应下,然后是三哥,不能言语地大哥也点头表示了自己的决定,阿五的小弟双手揪着阿生污黑的衣摆,低声向那人问道:“真、真的吗?”
带着黑白流纹面具的人,轻轻点了一下头,声音中露着一丝认真,“是真的。”
“那、那我也愿意。”
听到阿五的弟弟答话,带着黑白面具的人,将目光移向唯一没有应话的阿五身上,问道:“你不愿意?”
阿五犹豫了片刻,被他大哥使劲在腰上掐了一下,方才点头道:“愿意。”
那人轻叹一声,黑亮的眼睛透过面具的孔缝中在他们五人的脸上一扫而过,挥手示意络腮汉子将他们带了下去,门被从外面掩盖上。
屋中一片安静,戴着黑白面具的男子重新坐回椅子上,这时,他身旁的纱帘被掀开,一道白色的修长身影走了出来,在他身边站定,转身将那扇半掩的窗子打开。
两人一站一立沉默了半晌,面具男子方才轻声道:“还需要多少个?”
白衣男子一手搭在窗栏上,回头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很快。”
第155章 算你倒霉
遗玉从李泰书房看的两本书。一本《山精怪志》已经看完,上午那本《书山杂谈》只看了四分之一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虽然李泰并没说她不能将书带走,但她还是又将书放了回去。
《书山杂谈》所讲是一个卸甲归田的老翁后半生在山下种田的故事,多少带些鬼神色彩,但字里行间颇有些反讽的味道,个中趣味是遗玉少见的,于是吃了午饭她躺在床上,想着未看完的书,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因心有惦记,她午休后就整理了衣装上书房去寻人,打算厚着脸皮将那书借来,免得晚上失眠,可到了书房见着李泰,他却指着一旁候着的阿生对她道:“随他出去一趟。”
出去做什么,有何事需要她同阿生一起?不明他的意思,遗玉侧头望着阿生,他也没多解释,一手引了她出去,两人走到院中,阿生才低声对她道:
“卢小姐。明日往后,直到国子监开学您都只能在这宅子里待着,正好眼下我有事出门,顺道送您出去逛逛。”
听懂阿生的话后,遗玉没有异议地跟着他出了院子,在僻静的巷中坐上马车,而后心里才有了些许怪异之感,合着李泰的意思,是因为后面七八天都不能出门,眼下给她放风来着。
不过她并非不识好歹之人,虽然她不喜热闹,但在那样安静的小楼中一连待上十日,多少会有些不适,李泰让阿生“捎带”上她,也算是好意了。
马车七拐八拐地驶出坊市,遗玉掀开一些窗帘暗自认着路,不过让她惊讶的是,凭着她的好记性,这么一刻钟下来,还是忘了其中一两个拐角处的位置,看来那秘宅当真是藏的严实。
到了长安城街上,人才多起来,驾车的阿生透过车帘询问她,“卢小姐,您准备上哪,我给您送去,咱们约个时间。到点我再去接您。”
李泰对阿生另有吩咐,自然不能陪着放风的遗玉瞎逛,“把我送到东都会去吧。”
既然后面几日都出不了门,她还需买些东西,绣绷针线之类,买来打发时间是不错的,也免得半月不练生了手。
马车在东市的依波坊前停下,遗玉下车后,同阿生约了时间在这里见面,就准备朝里走,刚抬脚就被他喊出,递了只巴掌大的钱袋过来。
“给您。”
遗玉摇头,“不必,我带钱了。”她虽事先不知道要出门,可中午换上的衣裳里,袖袋中还是揣了几两碎银的,卖些小东西绝对是够的。
阿生脸色一苦,“卢小姐,这阵子若是还让您自己花钱,那未免说不过去,您就收着吧。不然我也不好交待。”
对谁交待自然不用多说,遗玉见他脸上的为难不似作伪,就大方地伸手将钱袋取了过来,反正那袋子看着也小巧,应是不会有多少银两。
阿生见她没有同自己墨迹,呵呵一笑后,又把约好的时间一讲,才驾着马车离开。
进到依波坊里,就让遗玉想起了那次撞上卢家铺子的事情,本来是给卢氏挑绣线去的,结果却正好被人从荷囊上看出端倪,让人家找上门去,说来若不是那一只小小的荷囊,怕卢中植他们压根就寻不着他们一家四口。
避开了卢家铺子所在的那条街,遗玉跟散步似的一家家店铺逛去,本就是出来散心的,天气又不错,手里有余钱,见到街边躲避巡街人的小贩,或见到手艺不错的,好心买上样物件,当初她同卢氏也是这样过来的,对这些为了谋生糊口的,便多了一份同情。
等逛过三条街后,她不得不花三钱银子买了只手工还算精细的布袋,好把手上的小玩意儿都塞进去拎在手上,多是些一二钱的东西,她自身带的那四两银子,也不过花去一半。
遗玉走到西三街的一家丝绸铺子。透过大敞的店门见到里面挂着的成衣配件,有几条披帛样式不错,她就走了进去。
这会儿店里除了遗玉只有一个女客,正在拿着伙计从里侧案上展开的一条披帛细看,难得掌柜的竟是个女子,细长的眼带些精明,见到她进来,客气一笑,“小姐,这是想要买什么?”
遗玉指着她身后架子上斜挂的一条披帛道:“那上面是苏绣?”浅绿的披帛,边侧是色彩清雅的花纹,看着倒挺趁她身上所穿的绿裙,绣法是不多见的,看其线条的细密和平顺,应是苏绣了。
女掌柜伸手取了那披帛下来,递给遗玉,“正是,小姐想必针线极好。”女红不少女子都做的,能分得清这个中区别的也不少,显然她是在刻意夸赞她。
遗玉接过来,正打算细看,从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就要将这披帛扯去。这披帛是半长型的,遗玉在那只手还未将其完全抽走前,就一把抓住了尚留在她手中的一端,扭头去看那只手的主人。
“松手!”一声娇斥,穿金戴银,模样算得上漂亮,脸蛋圆润的小姑娘,眉头皱起,盯着遗玉的眼神带着不耐。
是她!真是巧了,遗玉嘴角勾起,抓着披帛的那只手愈发劳了。张口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不要。”
见这小姑娘三次,一次从她手里夺玉,这次又要从她手里抢东西,就算不论她身份,遗玉也没好性去让她,所谓爱屋及乌,自然也有恶其余胥,她倒是完全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自觉性,只要是沾上那家子边的人,她听了名字都觉得心烦,更何况是见着真人了。
房之舞这小模样倒是过的滋润,小脸白胖,衣着都是上好的,真不愧是家里的“独苗”——罢了,就算是她倒霉,谁让她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似是没料到遗玉这态度,向来娇纵的小姑娘脸色微微涨红,另一只手也加了上去,两手一齐使劲,非要从遗玉手里夺了这披帛不可。
遗玉虽力气也不大,但比起房之舞这娇生惯养的小小姐,却是吃过苦的,身形不动,手腕一缠臂上使力,面色不变地靠在柜台边上,就着一只手同她拔起河来。
女掌柜见了,慌忙劝道:“两位小姐,莫要抢,莫抢了!”
遗玉看着似是使出了吃奶力气拽着那披帛一头的房小姐,还有她那双带着怒火盯向自己的双眼,突然露齿一笑,手腕一抖就自己手中的那端披帛松开。
“啊!”
女掌柜见着那位明显就是官家小姐的女客一屁股坐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慌忙绕出柜台上前搀扶。
“这位小姐您怎么样了,可是摔着了?我扶您起来。”
“不、不要!好痛,呜呜……”
许是跌的痛了,遗玉冷眼看着坐在地上。任女掌柜劝说也不起身,反倒是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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