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民宅之中仅有一间房屋亮着灯,苍衣男子大步走到屋门外,一手去解脸上的蒙面巾,一手直接推开屋门。
正对屋门的客厅中空荡荡地只摆着一张书桌,门口处同桌边各燃着一盏纱灯,书桌后正埋首在十几封零散的信笺中写回信的青年,抬头看到屋门口静静立着的、面容有些憨厚的男子,停笔问道:
“怎么样?”
苍衣男子反手将门合上,走上前几步站在书桌前,语调平缓地道:“智少爷,那宅子防守表面稀松,我按你的吩咐在小姐屋外等候,最先发现我的不是护卫,而是小姐,她开始就如你所说的,并未呼救,只是一刻钟后却出了点岔子,提前引来那些守卫,我同他们过了几招,将条子留下后,就回来了。”
果然,如遗玉所料,桌后的青年人是卢智,而这名夜探秘宅的苍衣男子则是贴身跟在卢中植身边的人,名唤卢耀,是卢智前日去见卢中植之时,“暂借”过来的。
而卢耀今晚潜入秘宅,就是在卢智的命令下所为,魏王修养的秘宅是卢中植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查找到的。
卢智听了他的讲述,脸上并无惊讶之色,问道:“你说表面稀松,是何意?”
卢耀憨直的脸上今晚头一次出现了有些慎重的表情,“我能感觉到,那间宅子潜着高手,一,不,是两名,其中一道气息有着很浓的血腥味,是你们这种寻常人发现不了的,还有一道气息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很淡,很危险。”
卢智眼中掠过一道惊奇,“危险?”他并不懂得这些习武之人三六九等的划分,但卢中植却告诉过他,卢耀的身手至少能到他全盛时期的七分。
七分是个模糊的概念,可曾经亲眼见过残去一条腿的卢中植,是如何一人身形不动地对抗百名三等护卫的卢智,却知道这七分有多重!
卢耀说他感觉到了危险,也就是说那人至少同卢中植旗鼓相当!魏王自身功夫就不弱,可根据之前卢老爷子对其的评价,只是普通的高手罢了,哪里又跑出来一个能让卢耀都觉得危险的人!
王爵重臣家中皆有各自圈养的死士,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在这京中就连普通些的官员家中也养着武人,有些甚至是花了大价钱从江湖上雇来的,这些武人虽不可当街行凶,也不能以一敌千,却能暗地取人性命,但真正的高手又岂是好找的?
卢中植在寻迹卢氏他们的这十几年间,游遍大江南北,见过多少能人异士,可真正有大本事的人,却都不屑于为官员府下走狗,甚至以此为辱,像卢耀一般从小养在身边被培养起来,既有武学天份又忠心之人的确少有。
“卢耀,你说的这两人,可是发现了你?”这才是卢智最关心的问题。
卢耀脸上的迷茫之色迅速盖过慎重,“其中一人许是发现了我,却并没什么动静,而那个让我觉得危险的人却……”
他说到这里有些不知如何形容下去,卢智双目微寒,“你是说,有一人发现了你,可却没有出面?”
他在答应魏王让遗玉帮之解毒之前,已经说好了遗玉的安全问题,可眼下卢耀的回答,却让他忍不住对李泰产生怀疑。
“这么说不对,”卢耀快速摇头,“今晚我在那宅中只是试探,不是真的要见血光,便没有杀意,习武之人,尤其是武功高强、感官敏锐者才能察觉这点,那人许是感觉到我并无恶意,才没有动手。”
得他解释,卢智的情绪才缓和下来,今日他安排卢耀的行动,一是为了给遗玉送信,一则是为了试探那处秘宅的防护能力如何,不管那宅子里暗处深藏不露的人是谁,他都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卢耀,你……”
一番吩咐下来,卢耀重新蒙上面巾。转身离开这简陋的屋子,将门合上,留下屋中对着灯光沉思的卢智一人。
凌晨,当遗玉还在梦中的时候,小楼东屋的李泰刚刚醒来,在下人的服侍下套上外袍坐在床边,听赵和禀报:“主子恕罪,昨夜有人闯入卢小姐房间,侍六和侍七在卢小姐呼救后进屋,被闯入者劈晕,后来属下赶到时候,他已经逃脱,侍三和侍五去追人,结果被他甩掉。”
跪在地上的赵和脸色有些难看,他才换了阿生暂时在秘宅管事,就出这等篓子,人跑了不说,还劈晕了两个下人,虽无颜以对,却还是将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自家主子听。
李泰在他话音落后,一直望着屏风的双眼方移到他身上,“卢小姐可是有恙?”
他尚在解毒期间,每次睡下已经不会噩梦,可不足三个时辰是不会醒来,因此对昨晚的事情一无所知。
赵和暗松一口气,他也知道遗玉现在的重要性,好在她无事,不然他是万死难辞其咎,“主子放心,卢小姐无事,只是屋里的窗户破损,等她醒了,属下就让人去修补。”
“依你看,来人所为何事?”李泰从由坐改立,让一旁侍候的下人将他的长发束起,神情淡淡的,可跪在地上的赵和却是脸色一白。
“属下、属下不知。”他的确想不出,能在几招之内制伏侍六和侍七之人,却没有伤害近在咫尺的遗玉,究竟到秘宅中“闲逛”一圈所为何事。
李泰挥手避退一旁的下人,俯视着地上的赵和,双目微闪,向来平淡的语调中带着一丝让人心颤的冷意,“自己先记着,等事了后,再去领罚。”
赵和身形微颤后,快要贴在地上的脸却似松了口气,几乎是半蹲着退出了房间。
待屋中仅剩李泰一人时,才从一旁的小室中闪出一人。站在窗子里侧的四角处,面上尽是阴影。
“主子,这等无用之人,留着何用?”
李泰伸手自行整理着衣衫,反问道:“昨夜回来的?”
“是,那只小耗子进来前,属下就在了。”
“可是追上了他?”
“属下没有去追,您传信让属下回来,只说是护卫这宅中安危,而那人的目标并不是您。”
他扣革带的双手一顿,缓缓转身对着立在阴影中的人,曦光透过窗栏点亮了他眼中青碧色的火焰,俊美的面孔上头一次露出笑意,却让人浑身毛孔竖起,“子然,你是何时学会在本王面前耍小聪明的?”
空气一阵凝滞之后,阴影中的人缓缓躬下腰,掩去之前语气中那点淡淡的不羁,恭声道:“主子恕罪,属下并非有意违命,是那人并无杀意,不会伤害到那位小姐,属下才没有出手,又怕他是先行探路的,若是后面再有人来,银霄抵挡不住,这才没有追去。”
在他最后一个字落时,李泰脸上那丝异样的笑容已经收起,又淡淡瞥了他一眼后,才在床上躺下,“再有下一次,本王不介意将你送回红庄去。”
“属下知罪。”阴影中的人虽未动,可声音却有些微颤。
看到他的反应,李泰轻轻合上眼睛,一手覆在眼上,遮去淡淡的晨光,轻声道:“如此说来,你只猜对一半,昨晚的人是来试探,却不是为替人开路——长孙府、杜府、昭华府,这几日你就不用回来了,亲自去查下,他们都有何动静。”
“是。”随着这个字消散的,还有阴影中的人影。
带他走后,李泰的低声自语才响起,“……你胆子真是愈发大了……卢智。”
第170章 自省
遗玉坐在餐桌边上,用勺子搅着碗中的热粥,另一只手掩唇打了今早第六个哈欠,屋里叮咣的修窗声,让她不至于怀疑自己昨夜是做了一场梦。
因为卢智所写的那张莫名其妙的字条,她到半夜才睡着,虽仍有疑惑,但好歹是心中有底。
昨夜被劈晕的两名丫鬟安然无恙地在门口站着,她一边喝着由热变温的粥,一边打量她们,昨夜她们拿着锋利的匕首挥舞的模样还留在她脑中,很难想象,这宅中看起来很是寻常的下人,都是习武之人。
她大哥也真是的,嫌她日子过的太安静不成?都藏到这里了,他还能找人来“惊吓”她,想到昨夜自己起初认为卢智派来的那人心怀不轨,还小心防备着,她就有些哭笑不得。
遗玉将粥喝完,又夹了两口菜吃就没再动筷,丫鬟们上前收拾桌碗,她则在漱口净手后,就出屋去找李泰。
同站在书房外一侧的赵和点头示意后,望向敞开的门中,李泰靠坐在窗下的软榻上,手捧着一本书在翻阅,单看那放松的姿势,倒是闲适的很。
“进来。”没容她多打量,李泰就侧头对她道。
遗玉走到他跟前五步处停下一礼,“殿下。”
看着她眼底浅浅的乌色,李泰将手中的书合上,丢在一旁的香案上,“没睡好?”
“有点儿。”当然没睡好,昨晚那么一番折腾下来还能睡好,她就是卢俊了。
想着李泰肯定会问昨晚之事的遗玉,一门心思琢磨着昨晚想好的应对方法,并没察觉到,李泰这句问话,多少带了那么点关心的意思在里面,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难得了,门外站着的赵和听见,脸上瞬间挂上些恍惚的表情,却不敢扭头朝里面看。
“你倒是镇定,看样子是没被吓着,”李泰在她垂下的下脑袋上扫了一眼,不等她答话,就又道:“为本王梳洗。”
待他起身从身旁走过,遗玉愣神之后才赶紧跟上。
直到两人回到东屋,她的手浸泡在透明的药汁里,顺理着李泰的长发时,她还在想着:怎么他都不提昨晚的事情?
不问也好,卢智所传的那张字条她是肯定不会说出来的,与其编谎话,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遗玉虽然在跑神,可手上的动作却熟练地在李泰的长发中穿梭,因为药汁的作用,她的面部线条很是放松。
“你觉得国子学如何?”李泰的瞳中倒影着遗玉白皙的小脸,有些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
“还好。”遗玉随口答道。
“怎么说?”
“有些地方好,有些地方——”遗玉话讲到一半突然顿住,有些失焦的双目重新聚集,其中闪过一丝懊恼,这短暂的变化清楚地落在李泰的眼中。
“有些地方如何?”
遗玉正感懊恼,这汤药能让人不知不觉地放松精神,她已经着过一次道,自然就有了警惕之心,却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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