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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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 第4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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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娴亮声压过喧哗,稳稳地举着手中的莠草,“长安城中,向以女子嫁前及笄礼之盛,宾客之众,来衡量女子德行品操,然,礼后未能有一详说,能衡其优劣,今我尔容诗社便想出一则,有谁家女子礼前,便查其出身、品行、才学三者,分作六等,再以花草代簪钗,为行礼者添笄,衡其优劣。”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主意又新奇,为数不多的宾客都小声议论起来,长孙娴并不停顿,继续朗声道:“这头一等的,是牡丹,这二等的,是梅花,此二为上品。这三等的,是芙蓉,这四等的,是菊花,此二为良品。这五等的,是槐枝,这六等的,便是我手中的莠草了,”她转身看一眼遗玉,目露讽色:“此二为下品。”

声音落下,宾客再次哗然。

书有云,莠,害苗之草也。

御书房。

龙涎香的味道,本是静心养神,此刻充斥在室内,却满是沉闷。

“内库用度,涉宫闱私密,怎能将账目布于公众,再牵扯上盗库的案件,岂不是让天下人看笑话吗?”

李世民双目一眯,不再拐弯,语调不紧不慢,却分毫不容置喙:“立查此案,绝无可能,那两个内官被逼问之下,当朝胡言乱语,怎能作数,他们不信你,朕信你便是,且叫他们闹去吧,你不要跟着胡闹掺和。”

李泰唇线轻抿,知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不管是不是他盗的库,不“掺和”,便是默认,为了维护皇室尊严也好,为了掩饰其他也好,总之,一开始这个黑锅,就算定了要由他来背的。

实际上,到了这一步,他也没想过,能在这种情况下,讨回什么所谓的“清白”,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这个注定要背的黑锅,能帮他交换回来什么。

说来,这还要感谢指使戚中恩在接风宴上捣乱的人,给他提供了交换的机会,还有平阳长公主那一句“提点”,大盈库在他离京这两年,以他名义支出的,怕是不只十万这笔“小数目”,让他知道了交换的底线。

李世民见李泰沉默不语,没再开口讨清白,当是心照不宣,目光连闪后,神情和软下来,轻叹一声,道:“这回算是冤枉了你,朕向厚爱你,没有平白让你受气的道理,你放心,那两个胡言乱语污你的内侍,朕不会饶他们。此外,当年朕还在东宫之时,侍中王珪便在跟前做舍人,他性情沉澹,志量隐正,常以忠孝仁义礼自励,就给你做个上门先生,你要敬他如长。至于你的婚事——好的不要,偏要挑个不登对的,罢,便由你吧,正巧皇后留下两名女官,都是宫里的老尚人,朕本是要让她们安享晚年,这便一并送到你府上任事吧。”

恩威并施,这是变相的妥协,亦是交换的内容,给这首场父子之争划下休止,究竟是谁先妥协,谁占了上风,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层窗户纸已捅破,再补上去,也掩饰不了那里留下的洞。

李泰目光沉下,躬身一礼:“谢过父皇恩典,是儿臣执了,内库兹事体大,怎得轻易布众,谗语流言,止于智者,身正不惧影斜,儿臣自知便是。”

有谁知道,这番平静脱出的话语背后,是将付出如何的代价,甚至在百年之后,也成他人生中抹之不去的一个污点。

他拜完,却并未起身,知子莫若父,李世民看着这唯一能叫他心情复杂如斯的儿子,抬手叩了一下案头,肃声道:“笔墨。”

一直站在一旁装聋作哑的宦官,不慌不忙地上前去研墨。

一盏茶后,李泰退去,片刻间,御书房内沉闷之气迅速散尽,龙涎香味,又变得怡神起来。

“陛下,四皇子这一趟回来,是变了许多。”

李世民持起手中的毛笔,在干净的纸上游走,“变?他没变,是你从未真正知他罢了。”

“长公主和魁星楼那边,需不需要再——”

“不必,只要不越了那条线,把该做的都做好,无干大局,他们那些小动作,朕都容得。”他嘴角带笑,神情松泛,“库里那边处理了妥了吗。”

“快了,最迟后日,账目就能补平,将缺的那八十万抿去,不详查,看不出端倪。”

第57章 她的厉害

“此二为下品。”

这一句话,便给遗玉下了定断,仿佛一脚踩下去,将这场本算干净漂亮的及笄礼毁去,盖上了一个刺目泥印子,人性本是记坏不记好,今日过后,谁管这尔容诗社的评是否公正,谁管遗玉本人如何,再提起来,怕只记得长孙娴手中的那根莠草,记得卢家的二小姐是个六等的下品。

清楚这个中的门道,最先出声的不是脸色难看的程夫人,不是气地咬牙的程小凤,也不是目中暗隐厉色的遗玉。

“是哪个给你的权,来置评我儿?”

遗玉侧头,就见卢氏不知何时已离席走了过来,在长孙娴面前三步处站定,面沉如水地问道。

长孙娴没见过卢氏,听她说话,猜出她身份来,不但不惧她脸色,反而仰起下巴,道:“这位应是卢夫人了,前些年听说你是被乱党掳去,原已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这下子,本不记得卢氏曾经失踪的女宾们,多少都想起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再看向卢氏的眼神,都变了起来,一个妇人,被乱党掳去,如今毫发无伤地回来,这话里的味道,谁都听得出来。

“腾”地一下,遗玉站起了身,神情转冷,正待出声,卢氏又是一问:“你且答我话。”

长孙娴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环扫女宾们一眼,同行的另外七个的妇人,纷纷起身,“并非是我一人之言,对卢小姐的评价,是我们尔容诗社的夫人们共同商议的结果,论出身、品行、才学,我们都是这长安城里上等的女子,难道加起来,还不足以品评一人吗?”

长孙娴这招,打的是闷拳,利用尽了人的心态,当真不给对方还手的余地,为什么要添莠草,她根本就不用说原由只将她们一干人的身份地位和才名摆在那里,便是这评价本身的分量,便是那莠草的答案,另外十几名宾客再这么一想,先前看到遗玉的种种表现,忽就被淡化了,心里多出的怀疑,便是猜想这卢小姐必是有哪里不妥的。

开礼前,遗玉便预料到要出岔子,可没想到长孙娴为了羞辱她,会这般大费周章,特意折腾出了这花草评人的名堂,但更叫她意想不到的,还在后头。

“卢夫人,我本不想在这里多说别的,”长孙娴扭头看着遗玉,笑中暗藏着讥讽和阴狠,又忆起三年前的那场礼艺比试,君子楼中,千百双眼睛的注视下,那淡淡一声彻底毁了她清高和尊严——

长孙小姐,你无礼了。

那环绕在围楼中,从各个方向传来的哗然声,嫌鄙的目光,还有论判席上一声声怒斥的“无礼”,是她挥之不去的恶梦

“你这女儿,在她祖父故后,于服丧期间,就出没青楼,勾引皇子,贪慕虚荣,用尽下作手段,蒙骗魏王求指侧妃,她三月刚刚满丧期,便迫不及待地同魏王离京,两年未归,实借巡游之名,行厮混之实,你那儿子卢智,因曾被误伤一回,便怀恨在心,行凶杀人,心胸狭窄,残忍至极。”

整个祠堂前被惊的静悄悄的,就只剩下她一人的声音回响,没人察觉,遗玉白皙的脸上正慢慢现出一抹惊人的戾气,就见长孙娴一侧头,对向浑身僵硬的卢氏,面上冷笑,两眼中却泛着一丝兴奋的鲜红,轻轻开口,用着仅有身边几人才能听到声音,轻轻道:“卢夫人,你教出的这一对儿女,当真是男盗女娼,狗彘不若。”

“长孙娴。”

“啪”

“啪”

遗玉一手扬起,未及落下,程小凤怒喝一声,便作哑然,程夫人惊地瞪大了眼,目光从被两记耳光扇地偏过头去,钗髻散落的长孙娴身上,移到还举着手掌,怒地发抖的卢氏身上。

“混账东西,我的儿女,你也配置评。”

“你、你敢打我?”

长孙娴捂着烧的火辣辣的脸颊,扭过头,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卢氏,含糊不清的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不光是她不信,这满场的宾客也都被惊呆了,有些人甚至怀疑,卢氏知不知道她打的人是谁,那是皇子公主都要给三分颜面的长孙家大小姐,高家的长孙儿媳。

卢氏当真是不知道吗,不,她打的是谁,她清清楚楚。

“长孙无忌有你这么个女儿,真乃他此生之耻,你若不服,就回去找你爹说,你且告诉他,打你的人叫卢景岚,这两耳光,便算是代他,打你目无尊长,打你恶嘴毒舌。”

卢氏声音低沉冷冽,眼中厉色逼人,再没平日的一点儿温和,遗玉看了,心中一涩,眼眶略湿,恍而记起,当初在小山村时那个带着子女独自过活的寡妇,那个爽辣又厉害妇人。

自从离开蜀中后,她便极少见卢氏这般模样,原来并不是她娘改了性子,而是没有能有惹她娘如此动怒的事情,作为一个母亲,再没有比她爱惜如命的孩子,更禁忌不能惹的事了。

快要习惯了一个人面对,竟忘了她娘一直都在默默地守着她。

这两巴掌下去,是打蒙了一群人,等回神过后,卢荣远他们便慌忙跑了过来,赵氏一把扯住卢氏的手臂,低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她一个晚辈,又是客人,你还要和她计较不成。”

卢荣远在一旁欲言又止,卢荣和放轻了声音询问长孙娴可否要紧,长孙娴还有些发蒙,脑袋里回荡着卢氏的狠话。

这一会儿的功夫,长孙娴带来的那群妇人,也都围了上来,左右站在长孙娴身边,怒视着卢氏,七嘴八舌道:“卢家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你这老妇真是太无礼了”

“做过的事,还害怕人家说吗,娴姐可是半句都没冤屈你们。”

卢荣和同赵氏在一旁陪着不是,卢荣远阴晴不定地干站在那里,程夫人强拉着没让程小凤上前,遗玉看着眼前一双双指点向卢氏的纤指玉手,仿佛又回到靠山村,被一块玉佩冤枉的那日,卢氏昏倒在她面前。

不知不觉,美目之中,戾气再现,捏在袖中的十指紧扣,不愿再忍,一个使劲儿,便将脚边的小案踢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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