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的吴王妃在侧面站了个好位置,将目光从那如同一画般登对的男女身上转开,扭头瞄一眼身后的长孙夕,眼珠子转了半圈,有意无意地捂嘴笑道:“嫁妆比公主都风光,又是这般惹人的娇人儿,难怪四弟迷的跟什么似的,宁愿逆了父皇,也要娶这么一个。”
长孙夕肩背微震,曲指抠进手心,面上却是笑眯着眼,道,“我在京里住,却还没三嫂消息灵通呢,就连宫里的事都这么清楚。”
吴王妃脸色当即一变,强笑着瞥她一眼,却没敢再开口。
“啊,都愣着干嘛,撒账、撒账!枣栗子、早立子啊。”卢景姗一嗓子喊罢,程小凤率先一把红枣栗子莲子朝床上撒去,立刻又带动一片欢喜,女客们纷纷放下心思,去抓了五色果撒账。
“夫妻和美,平平安安。”
“枣生桂子、祝新妇早生贵子喽。”
“呵呵,祝新人吉祥如意,子孙满堂。”
遗玉是被一把红枣撒在腿上唤回神的,反应迅速地抬手挡在脸上,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小果子砸过来,有扔的准的都落到两侧床铺上,也有歪的直接砸在她身上,因为隔得远,为了丢到床上,大家都使了力气扔,片刻后,她便暗暗叫起苦来,就是穿了衣服,这些小东西落在身上,也叫人发疼,尤其是总有那么几个,不知是准头太差还是怎的,上赶着往她脸上丢的,直接砸到她手背上,生疼生疼的。
“嘶——”她方忍不住吸了口气,就听见一道冷声制止:“够了,还不赶快行下一步。”
李泰转过身,皱眉看着那个被人挤到门外的喜官,听到还有“咚咚”砸果声,一张冷脸拉下,碧眼扫去,立刻便叫还在疯狂地丢果子的女客们都僵着收回手去,外头吵吵着要看新娘的男客们也没了声音。
“启、启禀王爷,”喜官一头大汗地从门外挤进来,“王爷可以去前院待客了,戌时之后再回来同新妇饮合卺酒,结同心线。”
李泰点头,就对那几个端盘的侍女道,“送客人去宴厅,本王稍后到。”
“是。”侍女不敢不应,这就领着屋里一群意犹未尽的客人们拖拖拉拉地离开了新房,程小凤本来还想留下同遗玉说说话,可被程夫人扯着走了,只能频频扭头同遗玉道别:“小玉,我走了,改明儿再来找你啊。”
遗玉笑着同她点点头,视线一转,却落在屏风边上的长孙夕身上,两人互看了一眼,她方先挑起了眉头,扬着唇角冲那一身橘红的丽人点了下头,并没刻意露出得色,可却毫不掩饰她在这大喜之日的喜悦,而长孙夕却连个虚笑都摆不出来,直接转身离去。
见遗玉望着屏风笑得乐呵,而则李泰视线不离她,平彤平卉极有眼色地走了出去,“咔哒”一声门响,某人这才察觉到屋里过分静了,一扭头对上李泰那双碧幽幽的眼睛,见他身形一动,她干咽了一口,两手一撑就朝床里缩去。
李泰见她动作,反没再往前去,停下脚步,就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看看她因为紧张转红的白嫩脸蛋儿,约莫了一下时辰,又衡量了一下利弊,遂收敛了眼神,将快要伸出去的那只手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道:“饿了吗?”
大婚之日,两人之间头一句话竟然是这么一句,遗玉胃里怪异地涌动了一下,细声答道:“我娘说,喝合卺酒前,不能吃东西。”
李泰皱眉,扭头看看还没摆上的空空食案,便上前两步,在她身边坐下。
遗玉本来还不大饿,可被他这么一提,胃里便不舒服起来,没留神他就挨着自己坐了,正浑身紧张,却见他伸手从床上抓了一把,手指几下捏动,“咔咔”两声,又轻轻一抖,递到面前,遗玉低头瞧了,却是一把去了壳的花生,一个个挺着圆圆的肚子舒舒服服地躺在他手心上。
“这样不大好,其实我也不是太饿。”她话音刚落,肚子就又闷响了一声。
“……”
平彤平卉守在外面,隐约听见里头细碎的声响,狐疑地互看一眼,一盏茶后,就见李泰推门出来,指了下院中侧角的小厨。
“泡壶茶水送进去。”
屋里头,遗玉万般后悔地捂着干紧的嗓子,看着脚下一地的花生皮。
下午,那边客人已在杜楚克和李孝恭的招待下开宴,李泰却刚从翡翠院出来,拂着袖口碎屑,上了湖面折桥,没走几步就发现寂静的桥中立着一道橘红色的身影。
“四哥,”长孙夕见李泰从她身边走过却连头都不转,捏着拳头压下心中郁愤,轻唤了一声,“恭喜。”
可李泰却像是没听见一般,面无表情地继续朝前走,她心里一急,飞快地伸手去捉他衣角,却被他轻松地抬手躲过去,转过身来,漠然地看着她。
“我、我能同你说几句吗?”她问完,见他没再急着走,便自顾苦笑了一声,垂头道,“真是奇怪,我明明早就对你死了那条心,为何还是这么难受。”
“我真想像杜大哥那样,拿得起放得下,可真是做起来,却发现好难,”长孙夕环着肩膀,酸涩道,“我只求你日后见到我,莫要像是陌生人一般看也不看一眼,哪怕是点头之交也好,四哥,可不可以?”
李泰看着眼前这祈求的少女,目光微闪,却是难得地露出一点可惜来,断非是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只是可惜了这么一步好棋递到手边却不能用,既然没用,他便没心情再浪费时间。
然而长孙夕却不知,她在李泰这冷血冷脸冷心肠的三冷男人眼里从头到尾都是一步棋,亦不知自己是因遗玉一句话躲过一劫,见他眼中神色外露,正要再继续说下去,便被他摇头打断:“令尊是太子、李治的舅父,本王不希望你再胡乱牵扯,信口随唤,”他声音一顿,微微寒起,暗含警告之意:“你如果还有脑子,最好是牢牢记住这一点。”
若非是顾忌到长孙无忌,他又怎会容许一个胆敢算计他的人在他面前活蹦乱跳。
长孙夕神色愕愣地看着李泰负手远去,不敢刚才那番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她认识他六年,尽管他总是板着一张脸,却从没这般出口伤人过,曾几何时,那个有耐性陪她下一整日棋的四哥,会能这样几句话,就像是抓了一把狠狠针扎进她心口,痛的她回不过神,半晌之后,才勉强扶着桥栏站稳脚步。
“我不甘、我不甘……卢遗玉,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
“啊嚏。”刚拿盐水漱过口的遗玉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小姐,快将衣服穿上,别着凉了。”平卉连忙将她漱口时脱下的吉服重新披在她身上。
“啊,没事。”遗玉揉揉发痒的鼻子,并不觉得冷,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将衣服套了回去,坐回床上。
平彤将盆盂端走,又倒了一杯茶递上来,见她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忍不住小声抱怨道,“王爷也真是的,怎由着你吃那么多花生。”
遗玉看着被打扫干净的地毯,不好意思地转着手里空杯子,底气不足道,“我饿了嘛,清晨只吃了一小块油饼。”
“叩、叩、叩。”
门外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主仆三人都是纳闷,李泰刚走没多久,这又会是谁来。
“谁?”平彤见遗玉点头,边朝门口走去,边出声问道。
“叩、叩、叩。”没人应答,只有这极有节奏的敲门声在响,为了让新房安静,园子里没几个下人,这便让平彤有了警惕,手放在门把上,却不打开,扭头看向遗玉。
“是谁?”遗玉问道。
“哟”一声清亮的短啸,险叫她丢了手中杯子,没瞧两个丫鬟脸上异色,一拎裙子便大步朝着门口走去,嘴里惊喜道,“银霄、是银霄吗?”
“吱呀”一声,门被她拉开,迎面一阵风将她裙角扫地轻轻扬起来,伴着“扑腾扑腾”的响动,就见门口立着一道半人高的大白鸟,正兴奋地垫着爪子不住扇动着翅膀,仰着脑袋拿那一对红丢丢的圆眼睛瞅着她,这大鸟,两年不见人,却半点不怕认错,一歪脑袋就靠到遗玉腿上,亲昵地蹭了起来。
“哟、哟。”可想死它了。
第122章 大婚(完)
王府前院宴客厅中,坐满了前来道喜的客人,山珍海味,美酒佳肴,金黄焦脆的烤羊羔、乳牛,精作的鳌花鱼、龙凤蟹,茯苓花雕猪,有翠涛过玉菱之名的银壶兰生酒,奢侈地摆满每席银足食案。
在这般少见的华宴上,众人得以尽情享乐,锦衣华服,觥筹交错间,最显眼的还是一身朱服的新郎李泰,从下午天还大亮,一直到黄昏,院里院外喜灯一片片亮起,吃吃喝喝天南海北地聊了快一个多时辰,这群人还是乐此不疲地向李泰劝酒。
杜楚克和谢偃在李泰旁边跟着挡酒,已经是喝的头晕眼花,李泰精神却还好,正被文学馆一群喝糊涂的学士学者们缠着作诗,平日这些人断是不敢这样的,李泰也不是故意在今天纵容他们,左右他都是要在此等待戌时吉辰,与其被李恪一干缠着,不如看这群属下磨嘴皮子,打发时间。
另一头,程夫人和卢景姗坐在一处相谈甚欢,程咬金被派到京外巡兵未归,没能参加这场婚礼,同是作为娘家人,邻桌的卢荣和卢荣远脸色却不多好看,几次冲卢景姗使眼色把她叫过来说话,都被卢家二姐无视掉,最后就只能作伴喝着闷酒,刚才一群人去闹洞房,他们两个却眼睁睁瞧着那四十八车嫁妆被装了满当当的一百二十抬进了魏王府,里头不少宝贝都是当初卢中植本该变卖过的,现在成了这侄女独一人的嫁妆,怎么让他们心理平衡的了。
程小凤虽她已出了学籍,可程家大小姐同卢家二小姐交好的事却是国子监那群少年人尽皆知的,今天她又早来给新娘铺床,亲密尽显,这会儿就被几个还在国子监念书的学生围住聊起今天这桩喜事,问东问西,起初程小凤还有兴致答他们,后来就被搅晕了头,就借了水遁出去透气,文学馆那边列座,有人见她离席出门,便也放下酒杯悄悄跟了过去。
因着今天这场大婚,程小凤昨晚激动得落枕,正在无人的地方捏着脖子,就听身后一句唤:“程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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