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却只有二人,其一,便是你母妃姚夜。朕遇见姚夜的时候,先皇还在太原留守,我们李家是陇西的大族,朕作为长子,锦衣玉食,自小便有几分自命不凡,然先皇最宠爱的,却是次子,也就是后来与朕争位的安王。”
“那时我们还未反目,有一次一同外出游猎,误入了深林,同随扈走散,就在山林里遇上了姚夜,姚夜是世间少有的美人,气质出尘,朕那时年少,心生倾慕,就不管不顾地将来历不明的她带出山林,把她安置在城外一所宅院,起初经常结伴去探望她,你母妃是个寡言少语的人,然她聪慧异人,又善解人意,越是亲近,就越是心仪,后来……后来我便纳了她入府。”
李世民睁开眼睛,结束了那一段遥远的回忆,故事没有讲完,很明显是被他掐去了一段,直接跳到了后来,他摇摇头,一声轻叹溢出:“古有云,英雄难过美人关,朕同安王的夺位之战最激烈的时候,姚夜向我坦诚了她的身份,告诉朕红庄的存在,告诉朕安王是红庄选定的皇帝人选,皇儿,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做了多年太子的人,在为了皇位苦苦挣扎,以为登上最后一步,就能九五之尊的时候,有人告诉他,在皇位之上,还有更高的存在,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想让谁掌这天下,就让谁掌这天下,这一切,由不得朕做主,由不得朕做主,哈哈。”
他苦笑一声,继而道:“朕当时觉得这就是一个笑话,直到红庄的人肆无忌惮地闯入皇宫行刺朕,朕措手不及,在姚夜的保护下才逃过一劫,朕才知道这不是玩笑,那群肆意妄为的异族,全然没有将皇权放在眼中。”
他目光登时转冷,沉声道:“姚夜因当日替我挡劫,毒发难治身亡,临死前,她嘱托我将你送往蜀中,再后来,红庄内部出了问题,从长安撤退,安王少了他们臂助,在玄武门事败后,朕坐上了皇位,便开始查访红庄的来历,欲剿灭那群自命不凡的异族——皇权之上,如何能容忍更高的地方。”
李泰微微眯了下眼睛,对他这最后一句话有了反应。
“二十年了,”李世民的声音疲惫下来,“朕一日没能完成这个心愿,一日睡不安宁,朕累了,皇儿,你该知道朕为何对你偏见,为何对你不公了吧?”
李泰眼神动了动,低下头,没有答话。
“你在红庄待了三年,朕是皇帝,皇帝本该多疑,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能全信,如何能知你不是红庄安排下的一步棋,也许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朕心中执念已深,如同着魔,不愿让他们如愿,不愿我大唐的江山交由一帮异族做决,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朕始终都将你看成是一件工具,不曾想过,这样也是对你不公,直到几年前,才有人提醒了朕——”
“她说,朕有一颗为父之心,却独独短缺了一人。”
李世民盯着李泰,不再掩饰心中的那分愧疚,他似乎是头一次用父亲的目光正大光明地打量着这个儿子,他十四个儿子里面最出色的一个,也是他彻彻底底利用了这么多年,最亏欠的一个。
“朕忘了,你不光是姚夜的儿子,你也是朕的孩子。”
李泰身躯微震,他缓缓抬头,分辨着对面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从来在君王面前隐藏极深的面容,此刻竟是流露出一丝迷惑。
“因此,朕想通后,就放下多年的偏见,立了你做太子,你也没有让朕失望,这几年,你做的很好,比起承乾和李恪,不论是从哪方面来说,你都是一个合格的皇位继承人,只除了一点——你身边那个女人。”
李泰瞬间收敛了表情,又回复成那张不喜不怒的脸。
李世民将他这细微的变化看在眼中,冷哼了一声,道:“你当朕不知她来历吗?朕是个极念旧情的人,赏罚分明,怀国公卢中植是开国的功臣,又助朕登位,你以为朕为何会在后来打压卢家?旁人岂知,他那一腔忠心耿耿,对的不是朕,而是一个女人,一个在红庄地位非凡的女人。你对朕隐瞒她来历的事,朕便不追究你了,只是,你想要顺利坐上皇位,必须要答应朕几件事。”
李泰眉心跳了跳,却没有在李世民锐利的目光中低头,而是定定地同他对视,用眼神告诉他,在某一点上,自己绝不会让步。
“第一,你若即位,不可残杀你几个兄弟,朕不管你是贬谪他们,还是流放京外,都不许动他们性命。”
“第二,长孙无忌通敌谋害你那起案子,你想办法把他摘出来,朕要你即位后,保他们长孙一门平安无事。”
“第三,朕会另外帮你挑选皇后,那个女人,你就不用再想了,等她生下腹中的孩子,若是男孩儿,朕会将他们母子送离京城安置,若是女儿,会把孩子抱给你,朕可以容许你这一个特例,却不能让皇室的血脉再被混淆。”
“你就在这里给朕考虑,若是你肯答应,朕立刻就下诏,你也不用等了,待今年一过,朕就将皇位传与你,到洛阳宫去安养晚年。”
诱惑,这是实打实的诱惑,皇帝肯自动退位让贤,古来今往,能有几件,要是换了李恪在这里,别说是三件事,三十件想必也会眉头不皱地应下。
李泰确是没有皱眉头,他俯下身,很是干脆了当地拜道:“儿臣不孝,做不到。”
“做不到?”李世民抖了抖眉毛,“你说哪一条你做不到。”
“请父皇将人归还给儿臣。”李泰又把他来时的那句话说了一遍,是压根没忘记他找到御书房跪这么半天是来干嘛的。
李世民登时被他气乐了:“李泰啊李泰,朕刚才同你说了那么多,是白讲了吗?你真就以为你这太子之位稳固,朕就拿你没辙了吗?你这是在逼朕,你知道吗?”
“……”
做皇帝这么多年,最能让他头疼的就属眼前这一个了,李世民摇头失笑,喃喃自语道:“痴情这一点,倒是似足了她。”
罢,用个女人要挟自己的儿子,这等事岂不窝囊。
“好,那朕便将第三条换了,只是这一条,”李世民神色严肃起来,“将来你可不要后悔。”
第394章 跟我走吧
“到了,请太子妃下车。”
车帘被人从外掀开,一股寒气钻进来,漆黑的夜里,一盏灯笼摇晃在车门外。
阿生和一凝先跳下车,遗玉将一直捏在手中的旧荷囊收进袖子里,把斗篷罩上头顶,遮住头脸,扶着酸麻的腰腹,伸手让一凝扶她下车。
“太子妃这边请。”
前面有人带路,遗玉被一凝一华扶着,随着那盏昏黄的灯笼走进了巷子深处的后门,那里早有人提着灯笼在等候,见到灯光,就将门打开。
“您当心脚下。”
从这小门进去,穿过一条小径,视线忽就亮了起来,耳边多了些飘飘忽忽的歌乐声,遗玉侧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围墙那一头,灯火通明的楼阁。
“这边走。”
灯笼的指向与那片光亮相反的方向,遗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穿过走廊,进了一间很普通的厢房,房里面亮着灯,只有一名女子在,遗玉环扫了屋里,没发现其他人。
那名橘衫女子坐在灯下,数着一匣五颜六色的宝石,正在打发时间,见到他们进门,就将手中一把宝石丢进了匣子,站起身冲遗玉抿唇一笑,神情并不生疏,弯身行了礼:“太子妃。”
“楚楼主。”遗玉叫出这女子身份。
没错,这里正是魁星楼的后院,半个时辰前在两仪殿,有人拿着一只旧荷囊和一封信找到她,她便跟着他们出了宫。
“你们都退下,守在外面。”楚不留让两个挑灯的侍从出去,看看跟在遗玉身边阿生三人。
“你们也出去吧。”遗玉道。
一凝一华踟蹰,见阿生率先走出去,便跟着退到外面,关门前不忘叮嘱遗玉:
“主子有事便出声。”
“呵呵,姑娘放心,你家主人出不了事,”楚不留笑着上前去将门插好,伸手引了遗玉往内室,拨开帷幔,入目只有一张床和几样简单的家具。
楚不留走到床边,伸腿在床脚处踢了几下,手在床帐上一摸,遗玉就听见“吱吱呀呀”的木器摩擦声在床底下响起,眼见床板自动升起来,竟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她不免惊讶地看了楚不留一眼。
“来,我扶着你。”楚不留取了桌上的烛台,一手递给遗玉。
遗玉看着下面那条黑洞洞的楼梯,将手递给她。
楼梯很窄,刚好能容纳两人并行,再多一个就站不下了,一下去,扑面就是一股阴凉的潮气,遗玉打了个寒噤,想到什么,脸色绷起来。
这一层楼梯有二十四阶,脚踩到平地,借着楚不留手中的烛光,遗玉勉强能看清楚前面几步外是一扇实木门,厚重的门板上挂着沉重的锁链,像极了专门用来存放金银珠宝的库房大门。
要是此刻灯光能再亮一些,一定会照见遗玉此刻发青的脸色。
楚不留上前去,拔了头上一枚不起眼的簪子,在锁链上拧动几下,“咔哒”一声,“哗啦啦”的链条垂落到地上,她伸手在门上叩叩敲了两下,片刻后,才将门板推开一半,转身让开,将手中的烛台递给遗玉,道:“我在上面等着……你们聊。”
听着楚不留的脚步声在背后走远,遗玉端着烛台,往门边走了两步,抬起手,按在门板上。
她知道再往前一步,进了这道门,就能见到她期盼了十年的人,只是事到临头,她却畏怯了。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十年前,她无能为力地看着他冤狱,被判死刑,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牢狱中的火光,曾经在多少个夜晚的梦境中焚烧。
从蜀中的小村庄,到繁华的长安城,教会她识字写画,教会她人情世故,像是父亲一样保护她,陪伴着她的成长。
她这一生遇到过许多可敬的人物,却没有一人拥有他那般沉重的分量,沉甸甸的,只要想起来,心口就会隐隐作痛,为他被仇恨折磨的前半生,为他被皇权囚困的十年。
陪伴她走过这条争权夺势的辛路的,不只有对一个男人的爱,还有对另一个男人的执着。
“为何站在门外不进来。”
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