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机。我说的对么?”
李义府脸色苍白,仿佛被我方才的言语噬尽了鲜血。
知人方可善任,我若不知李义府此人,如何能用他?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李义府失措的模样,缓缓说道:“王德俭此人我也略知一些,他必定对你说,‘武昭仪方有宠,陛下欲立为后,只是担忧宰相阻扰。你若能在此时挺身而出,上表请立武昭仪为皇后,或许便能转祸为福。’我说的对么?”
说到此,我心也是一沉。这王德俭,正是许敬宗的亲外甥。我甚至怀疑,也许是老于世故的许敬宗察觉到了这一点,却不想轻举妄动,于是才命王德俭设计使李义府前来投石问路,以身犯险。权术的这潭水,果然是深之又深。
李义府跪伏于地,许久之后,他从容的声音悠悠传来:“昭仪所言不虚,确是如此。若再说下去,恐怕连我今晨所食之物,也都一并说了出来。”
李义府如此迅疾便恢复了镇定,我兀自一笑,心下颇有好感,口中却仍是逼迫道:“我听闻,长孙无忌贬你出京的诏书都已在中书拟好,正要转送门下省,若再迟一些,恐怕……”
我的一番说词,连消带打,李义府自然明白此时是他生死存亡之际,他一字一顿道:“我的生死荣辱全在昭仪一念之间,请昭仪明示!”
我起身拨开绡帐缓步而出,银丝浅绣的薄罗纱衣,曳地绯红长裙宛若祥云,凝白璎珞环腰垂下,环佩相撞,叮当轻响。
李义府见我突然走近,先是恍惚慌神地呆望着我的面容,眼神迷离,片刻后才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他面色一红,慌忙又拜伏于地,再不敢抬头。
我却不停步,越过他,端坐在案后,兀自抚起琴来。
琴身闪着釉亮光泽,清音初起,宛如呢喃私语,纤纤拂弄于心上,以飞翔之势,以流水之急,以幽兰之姿,以御风之态,随着十个指尖游走于天地。
李义府听得叹息摇头,似勾起无限往事,他双眉深锁愁意略随着每一个音的跌落,拧成了结。
一曲终了,李义府拍掌,仰首横过眼波,眼中尽是钦佩之色。
我眸光轻动,随即微笑:“我的琴艺并不精妙,你又为何击掌?”
“我虽不才,却好摆笔墨,好弄丝桐。昭仪之琴音,在我看来,涩勒胜于圆滑,有赤子之心,也是有杀气的,惊世才华被遏住喉管,也只能低头拂琴,隐忍妖娆。”李义府低头微笑,声音似喜悦又似怅然,“其实,真正的琴音亦是利刃,对人心致以掠夺侵犯,使你归顺降服,昭仪之琴音便有某种暗伏的霸气。”
我抬眼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李义府,他身着青衣,面容清秀,虽是跪伏,却显得优雅从容,虽竭力收敛,仍难掩他眉眼的轻狂犀利。
“吴人有烧桐爨者,汉代大儒蔡邕听到火烈声,便知是良材,请用它来制琴,果然有美音,而尾特别焦,故名焦尾。”李义府见我凝望他,不慌不忙地说道,“只有名琴,方能奏出绝世之音。昭仪琴艺虽高,却苦无名琴以助天籁之音。”
与聪明人交谈果然不累……我心中好感又生几分,却也不开口,听他继续往下说。
“有人说琴音空雅,并无暴戾与杀气,而我却于昭仪的指锋里听出杀气,隐忍的、深藏的、高高在上的杀气,普通的琴,无法承受如此之气。”李义府声音非常平稳,从容不迫,他跪前几步,从袖中拿出一份奏表递于我,“我这有方好琴,昭仪绝不用担心琴弦会在您至钢至强的指下断裂。我随后便会上表陛下,恳请废王皇后而立武昭仪。我亦会联系朝中友人,劝戒他们上表。”
“哦?”我并未伸手接过,只是心中激奋,仿佛站于宝山上,内心洋溢喜悦,被不断喷涌欲出的珍宝搅得心痒难熬,“朝中还有与你一样心思的人么?”
“是。”李义府肯定地答道。
我幽忧一叹,拧眉思索。李义府所言非常正确,朝中既有长孙无忌一党,许多守旧的老臣、世家都偏向于他。但是自然也会有一心拥立皇帝的朝臣,只是他们多是出身寒门的小官。
“合众弱以攻一强,战国苏秦的策略,想不到在此时,也同样适用。”我轻抚额,一遍又一遍。
说到底,两派的分庭抗衡,其实只因为利益的不同。谁不是在维护自己的、亲族的利益?
一刹那,我仿佛灵犀一窍被点通。我先前总是以己之短,拼敌之长,自然落到下风,而败于长孙无忌之手。这世上容不得怯弱,若想立于不败之地,就不能逃避,换种手段,或许便可达成目的。
“昭仪……”一旁的李义府轻声唤道。
我微眯眼,从指缝中望去,李义府清秀的外表,说话时极其谦恭有礼,他面上永远带着迷人的笑意。只是面和未必心善,我望见他的眉梢微扬,隐隐有诡诈杀伐之气。用人之道,本无定法。奸妄小人,依然有可用之处。原本便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天下之大,谁没有野心呢?
碧鲛绡帐随风飘然,吹散我流泻的长发,我的纱衣与发丝叠荡而下,似已挽在的李义府手上,熏得他眸色一荡,似乎有些昏眩。
《列子&;#8226;说符》中有“治国之难,在于知贤”之说,可见知人的重要性,而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思即,我振眉轻笑,十指回旋弹拨,再次奏响了婆娑一音,我斜瞥着李义府,柔柔地说道:“你这方名琴,我收下了……”
“我……”李义府面上已有沉醉之色,他顿了顿,似有话要说,殿外却传来内侍的通报之声,“陛下驾到!”
正文 李治的柔情不过是场交易
李义府身躯一震,如醍醐灌顶,蓦地醒悟过来,他却不显狼狈,立即退身数步,遥遥跪着。
“媚娘,”李治大踏步入内,见我正要躬身行礼,便一把扶住我,“你已有身孕,不必多礼。”
“多谢陛下。”我靠在李治怀中,低头细语。
“臣参见陛下。”李义府在旁适时出声。
“李义府?”李治疑惑地问道,“你为何在此?”
“臣有一表奏于陛下。”李义府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再次取出奏表,高举过头,呈于李治。
李治接过一看,立即面露喜色,他转头征询地望向我,我心领神会,向他微微颔首。
李治见我点头,便立即下旨:“李义府所奏之表深合朕意,赐珠一斗,留任原职!”
“臣谢陛下隆恩。”李义府磕头谢恩。
“旨意一会便到,你先退下吧。”李治微一摆手,便回身搂着我。
李义府的眸光轻扫过我,而后再一施礼,便躬身退下。
“你在想什么?”李治搂着我,抚了抚我的长发,“为何又穿得如此单薄?”
“恩?”我一愣,一件带着龙涎香的外袍已披在了我的身上,我心中一暖,口中说的却不是柔情蜜意,“这李义府是第一个上表提出废后之人,陛下如今下了圣旨,他的职位不降反升。如此仕途,将使那些朝中郁郁不得志的官僚们看到了一丝希望,也为他们指明了上位的途径。”
“媚娘,这是朕首次违犯长孙无忌的意愿,提拔了他将要贬斥的官吏。”李治轻吻我的额头,面色凝重,“幸而诏书未曾送达门下,上呈朕处理,这才避免了一场面对面驳回重议的尴尬。”
“陛下,既已下定决心,今日如此对决,便绝无法避免。”我平静地望着他笑,李治此举一出,那些在官还浮沉多年的朝臣都能感觉得出这对君臣已有了裂痕,皇帝不再对长孙无忌言听计从了。他们应会重新审视此间的利益,再次站定立场。
“朕知道,此次朕绝不会退让!”李治神色一厉,随即恢复自然,他紧搂着我,“媚娘,幸而有你在我身边……”
我乖顺地在李治怀中,淡笑不语,他的柔情于我,亦不过是场交易。各取所需,彼此两讫。
窗外,夜风清凉,月色幽明,露浥清香,草虫微鸣。
良辰美景,我的微笑却很快破碎在风中,恢复了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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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义府的升迁,如同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群臣中当先醒悟过来的,自然是老谋深算的许敬宗。
没几日,许敬宗便忙不迭地上表,支持废掉王皇后,立我为后,且他四处奔走宣言。李治自然龙心大悦,当下又升他为礼部尚书。圣眷如此恩宠,如此明显的暗示,朝中文武谁不明白皇帝的心意?支持废后的朝臣愈发多了,王德俭、崔义玄、袁公瑜等更是先后入宫来与我相见、密谈,成为我的心腹。我的目光,终于从内宫延伸到外庭,宫中朝内,连成一片,互为表里,我已可坐镇宫中,总揽全局,随时留意群臣最新动向,并报知李治。
庭中落花满地,踏上去轻软无声。舒卷的树影临风招摇,花色清明,晨露微泫,云影缓缓漫过天际。
腹部日益隆起,我的行动也愈发不便,只得终日半卧于榻上,不敢妄动。
凉风乍起,纱衣轻拂我的手腕,酥软如梦。一卷书未看完,便有内侍匆匆来报:“昭仪,王皇后近来郁郁寡欢,她的母亲柳氏方才进宫来互相慰劝。”
“哦?”我并未放下手中的书卷,垂首细想片刻,唇角缓缓勾起冷淡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书页的一角,轻声说道,“你立即取十匹锦帛去给正宫门监,而后……”
“是!”那内侍跪地听完我的吩咐,便领命飞也似的去了。
我仍懒散地躺着,用过午膳,小憩片刻,再睁眼,已是暮色四合。皓月空明,银白辉华,古木清寂,投落在斑驳的宫墙上,淡如水墨。
夜色如此美妙,我轻笑起来,着了一身碧纱轻袍,亲自挑了一盏琉璃灯,施施然向大殿走去。
“臣妾参见陛下。”我闲散得如同踏春归来,淡瞥一眼李治阴翳的面容,我故做不觉,只笑逐颜开地放下灯盏,施礼叩拜。
李治赶忙上前搀住我:“不必多礼。媚娘,你如今已有身孕,行动不便,该在宫中好生休养才是,怎会来此?”
我含笑的唇轻轻一抿:“陛下,臣妾听闻今日宫中发生一件大事,心中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