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后,季涟即刻下令关闭长安北城门,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时刻关注北边动向。
八月十七,有一小支突厥骑兵冲破阳宁守军的围击,直奔长安城下,骚扰城北的郡县。
玦儿每日只能守在长生殿,听着许公公从小王公公那边打听来的消息,这一日午睡又不安稳,听到外面嘈嘈杂杂的,便唤了烟儿进来更衣,一面问道:“可是有陛下的消息?”
烟儿笑道:“可不是么,好些宫的娘娘们都在外殿等着娘娘呢,婢女怕吵着娘娘午睡,才让她们在外面等着呢。”
玦儿想着各宫的妃嫔们隔三岔五要到她这里来闲话家常,无非是想在她这里多让季涟瞧几眼,可今日季涟一早就出去了,又不知这些人唱的是哪一出,便问道:“刚说有陛下的消息,是什么事呢?”一面捡起一件鹅黄的刺绣湘裙穿上,对着盘龙青铜镜整了妆容,只是颊上午睡后的红潮未退,倒省了胭脂。
烟儿勾起碧罗纱帐,喜滋滋的答道:“听说今日陛下亲批甲胄,出北城门迎敌,大展神威,杀死几十个突厥骑兵呢。许公公才报了喜来,见娘娘这几日都睡不安稳,好不容易歇下,就没叫醒娘娘——谁知这一会儿功夫,整个宫里都传遍了呢……太后亲去营房激励士兵了,现在除了蓬莱殿的那位,别的差不多都在外殿候着呢。”
玦儿一听便皱了眉斥道:“你真是越发没规矩了,这样大的事情,也不把我叫醒。平时也就罢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又来了这许多人,你也敢自作主张!”
烟儿见玦儿口气严厉,她平日是轻易不对下人说这样的重话的,忙道:“烟儿知错了——娘娘现在到外殿去么?”
玦儿叹了气,此时再去梳髻妆扮,不知要花多长时间,只得随手抽了一根发带束了发,轻履缓步的走到外殿,向殿内的一众人等稍一欠身,微笑致歉道:“让诸位姐妹久候,真是本宫的不是。本宫这几日有些不适,烟儿这丫头就自作主张,诸位姐妹来了也不叫醒本宫,都是本宫教导无方,还请诸位姐妹见谅。”
众人忙站起来回礼,杂乱的说些打扰了贵妃娘娘休息的话,玦儿略看了一下,有云华殿的谢昭仪、景婕妤,斯盈殿的周昭媛、赵充仪,琉光殿的郑修仪、邓修容,景华殿的秦修媛、许婕妤、龙美人,还有圆辉殿的苗充媛、李婕妤、方婕妤及翠衿殿的贺美人、袁美人、姜美人、陆美人……看起来倒是全数来齐了,加上带着的宫女太监,把个长生殿的外殿挤了个满满当当。
待众人稍停下来,玦儿尚不及开口,便听到殿外的宣驾声:“皇后娘娘驾到————”
玦儿一愣,这还是江淑瑶第一次到长生殿来,忙低声向候在一旁的烟儿道:“快给皇后置座”,一面缓步出殿,众人都跟在她后面鱼贯而出,见江淑瑶下了宫辇,正经过长生殿的园子,向外殿走来。
众人忙向小径两旁闪开,跪迎凤驾,江淑瑶只带着两个宫女,左侧那个正是先前被季涟斥责过的小菊,见众人都跪在一旁,忙道:“诸位姐妹都起身吧”,说着走到玦儿面前,亲扶起她,一起走进外殿。
玦儿被江淑瑶挽着,仍略退一步,保持在江淑瑶身后半步的距离,等江淑瑶在正座上坐了下来,又让众人坐下说话,玦儿方才在烟儿又加的一个侧座上坐了下来。
江淑瑶一向不大出蓬莱殿,除了常常去明光殿给张太后请安外,并不四处走动。一来她也知道季涟并不想见到她,二来她和宫里的妃嫔们也无甚深的交情。而玦儿这里,她又不像其他嫔妃那样,随意便可寻个借口过来闲话家常,是以近两年来,蓬莱殿与这长生殿仅半里之遥,她却是第一次踏足。
看着下首众人均默然不语,江淑瑶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沉默半晌才向玦儿笑道:“本宫今日听闻陛下亲披甲胄阵前杀敌,又听说诸位姐妹……都在此处,本宫——也挂念陛下安危,故来此和诸位姐妹凑个热闹。”
玦儿面色尴尬,这话说得好像是她把季涟藏起来不让见人一般,况且她此时也是刚刚听闻季涟出城迎敌的消息,心里不免记挂着他,生怕他有个闪失;又想着他去年受的伤,生恐他一时意气又像那时一般血性抽动旧伤,心里七上八下的,半晌才回过神来,向烟儿道:“怎么还不给皇后娘娘和诸位姐妹看茶?”
才说完就知自己说错了话,长生殿的前身是永宣年间玦儿所住的宜春殿,原本就是较小的一处宫室,季涟为着念旧的心思,将宜春殿改了名让玦儿住在这里,那外殿才挤下许多人,又哪有这许多案几放茶。
玦儿午睡时诸位妃嫔在这里候着,烟儿给她们看了茶,只是众人到这里来的心思,岂是来喝这长生殿的茶的,都是微抿了两口便由婢女接过置在角落的一个案几上,此时她再让看茶,却是多余。
烟儿虚应了下去,玦儿定定神,才垂着头向江淑瑶低声道:“妹妹今日身子稍有不适,也是才起身得了消息,不知陛下此时在何处……”,她一到了众人面前,就是这样一副眼睑低垂,吞吞吐吐的模样——也免了和众人费心的功夫。
翠衿殿的袁美人笑道:“臣妾在宫里听说陛下幼时便曾跟随宁宗陛下出征漠北,想必陛下今日也是英姿勃发,只可惜我等姐妹深居宫中,无缘得见。”
与她一同的贺美人道:“姐姐此言差矣,我等后入宫的自然福薄,未见过陛下杀敌时的伟岸英姿。贵妃娘娘幼时便在宫中,听宫里的老人们说一向是食同桌寝同席的,想必贵妃娘娘一定见过陛下策马挽弓的英姿呢。”
这二人一唱一和,想着孙贵妃平日无论是在宫中庆典还是私下闲话时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轻易不说几句有用的话,便想撺掇着她讲些成年往事,看看她给众人讲讲与陛下幼年私事会是何模样。
玦儿心中虽是烦闷无比,只想快些去看看季涟什么时候回来,有否损伤。可此时宫里大大小小的正主儿都在此处,她也只得照着一贯的应付方式,低声细气的道:“妹妹入宫之后也是由嬷嬷教养,陛下——陛下只是偶尔来探视。先帝宁宗陛下确实十分喜爱陛下,也常常教习陛下弓马骑射。只是……妹妹深居宫里,只知修整仪容,检点妇德,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妹妹不敢过问。”
于是众人畅想了一番季涟在城北战场上的勃发英姿,玦儿百无聊赖之际,听到守在门外的许公公的鸭公嗓,犹如天籁一般——
“皇帝陛下驾到——”
季涟在门外看到许公公这般阵势,猜到玦儿在见客,不知这回又是些什么人,放缓脚步踱进外殿,看到自江淑瑶到各宫的妃嫔齐齐跪下迎驾的阵仗,稍稍的吓住,马上泛起浅笑,轻声笑道:“今天什么日子呢,这般热闹——诸位平身吧。”
众人这才起身,看到季涟一身浅青常服,妆容整齐,丝毫看不出先前听说的厮杀惨烈的迹象,只是腰间悬着佩剑。众人均默然半晌,玦儿才道:“诸位姐妹听说陛下亲至城北迎敌,挂念陛下安危,才到臣妾这里来……”
季涟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道:“有劳诸位爱妃了,朕在城北巡视大半日也有些乏了,你替朕招待一下诸位吧,朕先进去歇了。”说着从偏门出去,径直走入寝殿去了。
'注'
我情与子亲,譬如影追躯。食共并根穗,饮共连理杯。
出自晋·杨方《合欢诗》,共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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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很多人说女主不配男主这样的倾心
不知道是我的笔法太拙劣,还是大家不肯看看细节
我写文第一讲求的不是文辞,不是情节,而是逻辑
也许会有错别字,也许会有一些用典的疏漏
但我绝不容许我的文里的人物做出不合他们立场和环境的事来
——除非那个人物本身就不正常
晋·杨方《合欢诗》五首
虎啸谷风起,龙跃景云浮。同声好相应,同气自相求。我情与子亲,譬如影追躯。
食共并根穗,饮共连理杯。衣用双丝绢,寝共无缝綯。居愿接膝坐,行愿携手趋。
子静我不动,子游我无留。齐彼同心鸟,譬此比目鱼。情至断金石,胶漆未为牢。
但愿长无别,合形作一躯。生为并身物,死为同棺灰。秦氏自言至,我情不可俦。
磁石招长针,阳燧下炎烟。宫商声相和,心同自相亲。我情与子合,亦如影追身。
寝共织成被,絮用同功绵。暑摇比翼扇,寒坐并肩毡。子笑我必哂,子戚我无欢。
来与子共迹,去与子同尘。齐彼蛩蛩兽,举动不相捐。惟愿长无别,合形作一身。
生有同室好,死成并棺民。徐氏自言至,我情不可陈。
独坐空室中,愁有数千端。悲响答愁叹,哀涕应苦言。仿偟四顾望,白日入西山。
不睹佳人来,但见飞鸟还。飞鸟亦何乐,夕宿自作群。
飞黄衔长辔,翼翼回轻轮。俯涉绿水涧,仰过九层山。修途曲且险,秋草生两边。
黄华如沓金,白华如散银。青敷罗翠彩,绛葩象赤云。爰有承露枝,紫荣合素芬。
扶疏垂清藻,布翘芳且鲜。目为艳彩回,心为奇色旋。抚心悼孤客,俯仰还自怜。
踟蹰向壁叹,揽笔作此文。
南邻有奇树,承春梃素华。丰翘被长条,绿叶蔽朱柯。因风吐微音,芳气入紫霞。
我心羡此木,愿徙着馀家。夕得游其下,朝得弄其葩。尔根深且坚,馀宅浅且污。
移植良无期,叹息将如何。
第五十八章 为君谈笑静胡沙
外殿的众人一时都被季涟晾在那里,江淑瑶无奈之下,只能挤出两丝笑容:“陛下既是累了,本宫改日再来就是,妹妹还是进去伺候陛下吧,诸位姐妹——也先行回去吧。”
众人只得依次告退,玦儿向众人致歉再三,才回了寝殿。
季涟躺在太师椅上,看着玦儿进来,只是歪在上面,伸开双臂示意玦儿过去。玦儿嗔道:“刚才也不知是谁说乏了要歇息的”,走过去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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