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素光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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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素光同-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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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有自由想象的空间,即使为故事重建一个结局,也不是不可以的。为什么非要耗尽心思去寻找真相?”

艾默一时哑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目光太亮,让她有一种想遁逃的感觉。

“每个人多少都有些解释不了的执着念头,我大概是钻在这个谜题里出不来了。”艾默搁下杯子,笑了一笑。他却凝视她,毫不放她回避的意思,放缓语声问,“第一本书里,茗谷男女主人相遇相爱的缘起,那些让人感动的细节,不也同样是你的想象和重构吗?”

艾默手里茶勺叮一声碰在瓷杯沿上。

“也只有女性作家才能这样细腻,我真佩服你想象出来的每个细节,竟像是亲眼见过,真正在这里发生过……”启安赞叹,“你把他们的相遇相知写得非常浪漫。”

“生活本身,原本就比小说更精彩。”艾默淡淡回答。

“小说可以很完美,生活却太残酷。”启安意味深长一叹,“小说里你可以安排他们做一对城堡里的王子公主,幸福生活到永远,现实里茗谷的传说却那么血淋淋。”

艾默一窒,脱口道,“那不是真的。”

启安深深看她,“可是茗谷毁于一夜大火、豹子伤人、督军遇刺,这些都有据可查,是当年报章披露过的,你不也在文史馆看到了拍摄茗谷大火的老照片。”

“苏联档案不也言之凿凿记载着安娜斯塔西亚公主早就死了么?”艾默嘲讽地笑,“真相和谎言,都是人写的。”

启安笑起来,“你是说那部电影?英格兰鲍曼很美丽,结局也很梦幻,我喜欢那个结局。你的故事也可以像那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何必非要追究一个结论。”

这样轻慢的态度,这样无所谓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令艾默真正失望。

她搁了杯子站起身来,表情冷淡,“休息好了,我接着去干活。”

他看着她回到桌前,再度埋首于资料和图纸堆中,背影也透出倔强。

启安无声叹了口气。

试探、激将、旁敲侧击……各种法子都用过了,她就像一尊藏满秘密的琉璃瓶,幻异的光从里面流泻出来,明明已瞧见影影绰绰的藏宝,却无处下手,滴水不漏。

一切只因为,她不信任他。

露台外面浅棕的沙滩,细白浪花涌上又退下,启安缄默靠了椅背,心绪也随之起起落落,陷于淡淡寥寥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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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灯的橘黄光线将房间映得温暖安宁,艾默靠在床头,对着泛黄的旧日记本发呆。

翻到这里一连数页都是大片空白,泛黄的纸上只写一个日期,整页只有潦草的三五句话,字迹十分凌乱。艾默闭上眼,似能感觉到书写之人的悒郁无助心境——当那只纤瘦的手,深夜握笔,面对唯一可容她倾吐心事的小小本子,心中是否有千言万语如潮翻涌,笔下却是无尽艰涩,一字难描。

最后一页的日期定格在1926年的某一年。

纸上只有一句话,“没有你的信息,我仍在等待,等你回来。”

除此再没有多余字句,没有悲悲切切的倾诉,没有悱恻缠绵的相思,只有墨痕淡淡晕开在泛黄纸页,只有无穷惆怅泅漫于时光……那该是她最悲苦无助的日子吧。

一个个亲人好友接踵离去,日记本里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从出现到消失,胡梦蝶,方洛丽,顾青衣,最令人痛悼的子谦,最叫人怜惜的四莲……都走了,他们一个个都从她身边离去,徒留下空荡荡的茗谷在身后,留她独自守着幼女,朝朝暮暮,风刀霜剑,苦等那人归来。

明处是政局大乱,流言纷起,战事一触即发;暗处有毒蛇般的敌人,时刻等待将她一口吞噬。

如同她这半生,一次次走过的危局,总在风头浪尖,总是如履薄冰,稍有行差踏错,便落得粉身碎骨。昔日她是铮铮红颜,是一朵怒放的罂粟,谈笑直面生死,孤勇不惜蹈火;他却摘去她一身尖刺,用爱情磨去她的锋棱,将她变成一个隐忍坚强的女人,更变成一个柔韧仁慈的母亲,拼却薄弱之躯,守护在他征伐的终点。

纵是如此,看她留下的字里行间,仍是从容毅然。

要怎样的挚爱,才修得如此深沉情怀。

艾默泫然,只觉眼眶发热,悲从中来。

这样的深情眷恋,却被后世流言抹杀,再也没有人记得,没有人懂得。

家国家国,国不可一日有负,家却总被遗忘身后。

她有没有怨过,有没有悔过?非~~凡~~

重病之中,垂危之际,子谦之死,四莲之伤……这样的时候,她有没有怨过那个千里之外的人,有没有想过,倘若这一生早在最初的路口掉头,又会是另一番泾渭分明的际遇?

她为他付出一生守候,而另一个人,又何尝不是为她痴痴耗去一生。

等待是无休止的磨难,亦是至死方休的坚持。

茗谷故园,尚且留有三生石上一段缱绻,可是另一个人呢,那倜傥翩翩佳公子,却将半生时光耗费在无望等待中,白茶花下一步之遥,只落得相思空寄。

偶现于字里行间的另一个名字,薛晋铭,一勾一画,无不将怅惘直渗到人心里去。

他们,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男子,如烈日如皓月,分明映照她生命的两面。

故园毁弃之后,那双俪影从此消失,而他呢,形只影单的四少,最后又去向了何处?

日记本里记载的往事,戛然中断在最扑朔迷离的时候。

后来的那些信,写了许多年,却从不曾寄出去的信,却已隔了整整一代人,隔了数十年时光……让她看不懂也猜不透,恰恰遗落了那一个血与火的时代,遗落了之间发生的故事。

仅仅只能从那五十多封信里知道,多年之后,霍沈念卿与她的女儿隐姓埋名生活在陪都重庆,在那个血火淬炼的时期,和亿万中国人一起投身抗日卫国之役。

日记本不能重现过往隐秘,那些信件却可以证明,当年大火中死去的绝不是传闻中的督军夫人,霍沈念卿并没有死,茗谷的男女主人只是一夜之间离开了这里,留下废墟和流言在身后,再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可是,言之凿凿的黑豹食人传闻,真的是空穴来风吗?

艾默翻动旧日记本,指尖从纸页缓缓拂过,思绪在字里行间沉浮,总觉得遗落了什么,且是极要紧的……那又是什么呢?反反复复看这本日记本已无数次了,却总觉得有个疑点被遗忘,有一个环节怎么也串不起来。

传闻中的豹子食人并非无稽之言,霍沈念卿的确曾在茗谷豢养过一只黑豹。

驯养猛兽为爱宠的女子,想来令人既惊愕又神往。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到底有多少重迷离面目。

艾默想得恍惚,一时神不守舍,眼前浮现那红衣胜火的婀娜身影,群袂铺展,丝缎闪动华美光泽。低伏在她脚下的黑色野兽,皮毛如墨,眸子幽幽发光……“黑豹,那只黑豹!”艾默蓦地从床头跃起,脑中灵光闪现,被遗忘的一环故事刹那间露出端倪。()

第十二章 

【一九四零年十一月陪都重庆】

咔嚓。

镜头里摄入天香酒楼前对比鲜明的画面,一位貂裘盛装,体态丰腴的贵妇人款款坐进豪华轿车,身后跟着戎装警卫,司机躬身为她拉开车门。不远吃是卖炒米的小贩,挑子搁在路边树下,一群面黄肌瘦的小孩正趴在地上争捡零星散落的炒米。

战争让百万难民涌入重庆,政府的赈济实是杯水车薪,国际上的援华物资源源不断在往重庆运送,从印度经缅甸,过昆明入重庆,飞机汽车日夜不停……然而陪都街头依然饥民遍地,军饷军需总在告急。与之对应的,却是重庆城中夜夜灯红酒绿,大官贵人们笙歌宴舞照旧,富商豪客出入街头,一如既往的鞍马辉煌。

《中央日报》上每日刊登的都是官员们勤勉政务,亲上前线的新闻。

凡有碰及政府,涉及“腐败”二字的消息都被新闻审查官员截下。

国外媒体都在追问,援华物资究竟援到哪里去了,政府为何总以政务机密为由,阻止境外记者追踪物资去向……虽然得不到答案,但这些对比鲜明的照片,或许能提供反思的启示。

Ralph小跑步穿过马路,在炒米坛子后面的树下屈膝半跪,换了个更近的低角度,打算拍摄一个孩子从脏污泥土里捡起炒米就往嘴里塞的特写画面。

按下快门的瞬间,一个伏下来的白色身影突然进入镜头。

那个孩子往嘴里塞脏炒米的动作被阻止,阻止他的正是这个穿白衣的少女。

Ralph的镜头沿着小巧的鞋子,匀长的消退,白色大衣衣摆渐渐上移……“是你!”他愕然抬头,惊喜地认出她正是昨天轰炸时遇到的女孩。她正牵起那个孩子,俯身拿手帕擦去他一脸污黑,闻声回头看来,也一脸诧异。

Ralph想起自己还半跪在地,姿势别扭,忙尴尬地拍了拍裤子,正要站起来却见她将一个包好炒米的纸包塞在孩子黑黢黢手里,亲切地拍了拍孩子脸颊,对他柔声说,“以后不要捡地上脏东西吃,会害病的,知道吗?”

“咔嚓”的快门声突兀响起。

霖霖一惊,下意识抬手遮脸,却已经被Ralph摄入了镜头。

她生气地瞪住他,“为什么拍我,你是什么人?”

“对不起,你让我想起仁爱的天使。”他微笑道歉。

“你怎么可以随便拍别人的照片!”她却显得非常生气,瞪圆的眼睛晶亮照人,像极了一只发火的波斯猫。Ralph想到东方女孩大多羞涩,或许不愿意被生人拍照,于是再度诚恳道歉,“请原谅,我无意冒犯,如果您不喜欢这张照片,我会将菲林送还到您手上,绝不私自保留,也不会外传。”

霖霖本来满腔怒气,见他如此恳切有礼,反倒愣了一下。

Ralph收起照相机,正想询问如何将照片送到贵府,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高大身影逼近……他敏捷地身子一侧,耳边劲风擦过,待要抬臂反击,肩上已挨了重重一击,酸麻的半身顿时失去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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