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感到一阵酸麻,声音顿了一顿。
这时候一个小太监将笔墨纸砚呈上,把宣纸在苏幕焉一旁的案上摊平,用大理石压好,苏幕焉左手揽起宽大的袖子,右手将毛笔在墨砚上沾了沾,稍加思索,提笔在纸上将药方子写好。小太监捧起方子,对着吹了吹,直到墨迹干透,才恭敬地递下去,苏幕焉却拦住了他:“劳烦公公将陛下之前一直在吃的药方子都替我拿上来。”小太监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疑惑道:“大人这是……”
苏幕焉笑了笑:“臣初上任,之前陛下一直服用的方子也都没有见过。师父之前虽是太医令,但年事已高,除了应太后之命替淑仪公主诊治,其余的有关药膳之事,也都不再过问,纯属行政之职罢了。这次陛下既然受了寒,出于稳妥考虑,自然是要将之前的方子全都悉数检查过了才好。”
话音未落,方子便已呈与苏幕焉手中。苏幕焉看过了,倒也没怎么,只是认为这些方子都是些常规的思维,对付我地病几乎是没有什么效果的,交代我务必按照他的方子每天坚持吃药。我表面上应下了,但心里却不由地担忧,毕竟此人是夜溟教的骨干,这么堂而皇之地在我的朝廷上当职,也就是瞅准了我不敢轻举妄动他。
送走苏幕焉,我叫住正在忙碌的高寺,问道:“你觉得这个苏大人如何?”
“苏大人医术高明,为人洒脱,还能如何?”高寺反问道。
“那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外头什么想要对付我的人安插在我身边地探子?”我若有所指地望着高寺。
高寺笑了:“陛下总是惑这些东西,倒也是可以理解。”高寺说着扶我从榻上坐起来,接着道,“可是这人嘛,不能光看表面。比如苏大人一副深藏不露的模样,您就以为他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然而事实上,那些表面上看上去很不起眼的人,往往才是真地心怀不轨……”高寺见到我面上的惊诧神色,忽而住了嘴,笑道,“奴才多言了。”
这个高寺,他才没有认为自己真的“多言”,方才那话分明就是刻意说给我听的。难道说他当真知道些什么?我当初曾深刻怀他是不折不扣的太后身边的人。
然而经过这么多日子,这种猜测却渐渐被我否定了。难道说他当真是对我这个“皇帝”尽心尽力的?这种受宠若惊地感觉却又不禁让我觉得有些不可信。
当然话不能再在高寺面前瞎问了,喝了刚刚煨好的药,我连忙下了地,随高寺一道回乾禧宫,而高寺却说等这几日过去,皇夫入住玉坤宫以后,须得将乾禧宫好好安置一番,所以冀南王必须回到自己在宫中的寝宫歇息。按照大的规矩,那些自立了门户的亲王都需得出宫在皇城中设立自己的府邸的。然而南宫韶和是个例外,他脑子不好,太后特许他一直住在宫中。可高寺的话却有道理,虽说我与南宫韶和是姐弟,但做弟弟地总不能整天住在姐姐的寝宫里吧,成何体统?
……
“不!我不!我一定要和皇姐住一起!!”这是南宫韶和听了我的建议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皇姐要是赶我走,我就坐在地上不起来,看你们能拿我怎么样!”这是我好言相劝以后他对我说的第二句话。
无奈我只得和一帮太监宫女站在原地扶额叹息。
“无妨,他不过是个小孩子,爱住这儿就住这儿呗,还能被他影响了不成?”这是魏如玠了解此情况以后对我说地第一句话。
“他这辈子,臣以为也就这样了,陛下身为姐姐,还能委屈了他?”这是为魏如玠说的第二句话。他素来做事都是很向着南宫韶和地,以致于占有欲很强的他在面对南宫韶和地无理取闹之时,也都是一笑置之。魏如玠是打心眼儿里觉得他是个小孩子的,之前我也毫不动摇地这么认为,然而自从那日南宫韶和反常地反应之后,我就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那么认为了。所以……要不要告诉魏如玠呢?要不要听听看他的想法?
然而高寺的态度却很坚决,他虽没有当着南宫韶和的面说来引他飙,但却私下告诉我南宫韶和如果不搬走的话实在是不像话,乾禧宫的一帮小太监整日里都被他带着走,干事情的效率低了很多。我有些诧异高寺态度的坚决,却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只好推脱着此事暂且容我考虑,以后再说。
于是一晃便是孔春成亲的日子了。婚礼,“昏礼”也,天色尚早,我也不急着出宫,只等一切都准备妥当再说。
“孔春大哥今儿个成亲?”南宫韶和听说也倒来了兴致,这几日高寺暗地吩咐太监宫女们都不准搭理他,否则克扣月银,所以这小子几天在我这儿憋屈坏了,今儿终于从我口中找到了点儿新鲜的事情。现在魏如玠已经去了玉坤宫,南宫韶和没事儿就往我屋里跑。
我匆忙地点点头,生怕南宫韶和也嚷着要去。果不其然,他立马开口要求我也带他一道过去。简直是开玩笑,带着他这个拖油瓶,纯粹是给高寺增加负担。于是我立即给拒绝了,道:“有什么好看的?哪有我当初大婚那么气派?也就是两个人对着磕几个头,喝几杯酒便了事,我今儿个晚上就能赶回来。”我一面说着一面绑好头上的书生髻,对着镜子理了理深红色的喜庆衣襟,披上银色纱织的外衫,转一圈,还真有些风流倜傥的味道,这气质啊,果真还是要潜移默化的。
从高寺手中接过与冯尚兮当年的那个如出一辙的描金扇,我用扇子拍了拍南宫韶和的脑袋,笑道:“我走了哈,你要乖乖在这儿待着,可不要到处乱跑,若是腿长给我现了,看我不治你的罪!”
上卷 第一五一话 孔家婚礼
本来准备问问魏如玠要不要去的,然而他却推脱道不份去比较方便,也就不去了。我转而一想,魏如玠的哥哥魏如*是郭如花的姐夫,那么魏如*是铁定要去的,是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见面分外尴尬,所以魏如玠才不去的吧?于是此次出行照旧我与高寺二人微服搭档。
马车出了皇宫,驶入皇城。一路走马观花,早上心急只随便吃了两块糕点,晌午前肚子已是饿得咕咕叫。高寺今儿个穿了一身简洁的紫色深衣,随身带了把利剑,气质不凡,风度翩翩,丝毫没有宫里那些太监宫女们的扭捏作态。坐在我一旁的他听见怪异的声音立马扭头望我,我尴尬地笑笑,便听高寺道:“主子,行至前方天元通钱庄离孔府也就不远了。不如把马车停在天元通字下的棚子里,也就是几锭银子的事情,让他们帮照顾着马车,我陪主子走一段儿,途经的地儿是有些不错的店铺的。”反正时候尚早,我觉得他的建议不错,便欣然允诺了。
沿着街道一路往前走,途径好几家装潢华美的餐馆客栈一类,高寺要进去都被我给拦住了:“这种客栈不是一进去就是好几两银子的?那回咱俩在姝月楼险些把性命给搭上,我看前面有家馄饨摊儿就不错,咱们过去瞧瞧。”
“主子,”高寺忍不住笑了,“那路边摊的混沌怎么能下咽?还是进正规的店铺吃点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反驳道,“我自小到大连路边摊都吃不上的日子多着呢,都怎么过来的?不都好好的么?既然出来了就别再像宫里那样大鱼大肉,不腻味么?”高寺面露难色,我一想,他自幼在宫中长大,怕也是没吃过路边的东西,这回不妨带他体验一下民生民情也好啊。
卖混沌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我要了两碗馄饨,也就十文钱,可高寺身上居然没有带那么小地面值,也只好丢出一锭碎银子,说不用找了。
“两位小公子瞧着,不像是普通人啊。”馄饨摊的客人不多,老头儿看见了我们,笑眯眯地问道。
高寺一听,立马警觉起来,按住我拿着筷子的手示意我不要吃了。我一脸疑惑,高寺冷声道:“主子难道忘了上回在姝月楼的事情?”高寺说的不无道理,然而我半碗馄饨已下肚,哪里还顾地着有没有毒?况且这么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也会给我们下毒?
我对那老头笑笑:“老伯何以见得?”
高寺似乎很不满意我接了老头的话茬,那碗馄饨他不过尝了两口,便放下筷子,不再吃了。
“两位衣着气度皆华丽不俗。哪像咱们这些老百姓。都是粗布麻衣地。”老头儿依旧笑嘻嘻地用大铁勺舀着锅里正煮着地馄饨。
“……老伯平日家里地日子。可还滋润?”我不知该怎样开口。姑且直接问道。
高寺猛地扭头望我。秀眉微蹙。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还来劲了还!
老头儿呵呵笑道:“咱们小户。能吃饱穿暖也就满足了。
之前秦丞相当政地时候。咱们地日子可不见得好过。丞相虽然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可对咱们老百姓。却太视若草芥了。现在小皇帝掌了权。咱们地日子反倒是好了些。”
“哦?”我不由地放下筷子。“老伯觉得这个新皇帝怎么样?你们不觉得女子当皇帝有些不妥吗?”
老头子朝皇宫的方向望了一眼,放低声音道:“咱倒也不敢背着皇帝嚼舌根,然而当初大家的确是这么以为地。毕竟大几百年来,还是头一回由女子继承大统的,况且这位小皇帝还不是自幼在宫里长大的金枝玉叶,这多少有些不正统。可那时候丞相和太后娘娘压着呢,咱们小老百姓,哪儿敢多嘴!”
听了这话,我霎时没了胃口,虽然老头没有恶意,更不知道我的身份,可他的话却让我心里挺不是滋味。高寺见了,在我身旁一声轻笑,意思很明确:自作孽不可活,谁让你跟他搭话的?
然而老头儿压根没瞧出来我面上不自然的颜色,兀自说下去道:“不过现在,时候久了,也没有人多说什么了,习惯就好。这天下,不管是谁当皇帝,男人也好,女子也罢,只要让咱们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大家伙儿也就会他。”老头儿最后一句话点醒了我,只要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出身、性别,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得民心得天下,书上地道理,放到过日子里,怎么就不知变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