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当真都是中原人……?”那妇人张口便是地道的长安口音,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我二话不说前抓住她的手臂,仔细一瞧,我哇的一声叫出来:“十三娘……”
这妇人显然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认出我来:“阿……阿……”在她叫出我的名字之前,我上前一把抱住她哭了起来,顺带在她耳边叮嘱道:“我是阿樱,我是阿樱……现在化名何硕,您可记住了。”
十三娘难以置信地抓着我的肩头的衣服,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你……你……你咋还活得好好的,我还以为,还以为……”
我安慰了她好一阵子,可十三娘的泪水就是止不住。直到里屋传来一个女子清亮的声音:“娘,怎么有人说汉话?难道说有中原人过来了?”话音未落,只见一个身着蒙古服装的年轻女子出现在我的面前,可那双幽黑的眸子里映着的,却又分明是中原的景色。
上卷 第一八一话 重逢
我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女人。她戴着高高的羊露出巴掌大的小脸,瘦瘦的身子包裹在宽大的科尔沁棉衣中,竟显得那般不协调。
这女子在看到我的瞬间愣在了原地,她上下打量着我好一会儿,忽地瞳孔一缩,恍然中只觉得她呼吸一紧,我尚未开口,只见她调头便钻进了里屋。
十三娘泪水涟涟地冲着女子消失的方向叫道:“秀贤……秀贤……这丫头,怎么见了妹妹不说几句体己话就走了……”十三娘说完扭头望我,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秀贤这丫头也是几年没见着你了,或许……她没认出你来……你……你莫要怪她……”
我的眼泪就很快下来了。她哪里会没认出我来?她分明一眼就认出了我来,就如同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来了一般。同是一起长大的姐妹,熟悉得连对方的每一个小小习惯都清楚明了,不过是三四年的光景,怎会不认得?我吸了吸鼻子,露出欣慰的笑容:“只要你们都还安好,我就放心了……我,我这趟就算没有白来……”
族长和王培他们站在一旁欣慰地笑着,我转身对他们一鞠到底:“谢谢族长收留我十三娘和姐姐,谢谢王培副尉一路护送我至此,何硕感激不尽。”王培连忙上前扶我起来:“小何你作何这么客气,既是将军的命令,我们又岂敢不放在心?现在看你与你的家人团聚,我们也就能回去复命了……你们好好叙叙旧们就不打扰了。”王培说完年轻人也对着族长翻译完了。族长摸了摸胡子,点头笑了笑,便领着一行人往回走,说是太太已经在自个儿的院子里设宴招待他们。
我知道他们是留给我自由的空间,于是心下感激得紧,也颇为赞赏科尔沁人的随和好客。一面道谢着一面送走了他们,我这才把门掩十三娘好好说几句话。
“自打四年前的景和宫变,守贤樱布庄的那些个侍卫一夜之间全都被撤了回去。不到第二日,我们娘俩很快就收到了朝廷的旨意说是让我们立马离开,走得越远越好否则朝廷就要降罪。”十三娘一面抹眼泪一面絮絮地说着,“我就问那些官兵朝廷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一夜之间咱们整个胡同的人都要被赶走!就算是有谁大着胆子闹出当初秦丞相的事儿来,我家阿樱是皇上,皇上说不让动我们,这些人难道敢动我们不成?那些个官兵哪里会给我一个老太婆好脸色看,就说现在是王爷把持朝廷们赶紧逃命去……我的心呐,那时候就好像被人给挖了去,自个儿家的秀贤在那老不死的丞相手下吃了那些苦,现在我的阿樱又要吃苦吗?……我早该听小姐的话皇宫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地儿,那些当官的、皇亲国戚没一个好东西!我把自家拉扯大的丫头愣是送过去吃苦,这会儿就连面儿都见不着了!”十三娘越说越激动,豆大的眼泪顺着眼角溢出,“那时候整个长安城都说小皇帝生死未卜,十有八九是被王爷给密谋杀了去,就连城北那个料事如神的崔半仙都说了,王爷跟肃国公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的哪能容得下小皇帝的命?这天下易主是早晚的事儿……我当时听了这话整个人就当街昏了过去,秀贤哭着喊着我都没能立刻醒来,险些就那么过去了……”十三娘难以遏制地抽泣起来,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几年她心里遭过的痛。就好比我一从皇宫里逃出来就跑去了布庄,可看到的却是萧条的胡同,哪儿还有半个熟悉的人影儿!
我一边替十三娘抹干眼泪,一面问道:“那你们是如何来科尔沁的?这里离长安那么远,你们娘俩又无依无靠,若是遇着歹人……”
说到这,十三娘仿佛看了希望,她笑道:“我们在长安城遇到了命里的贵人。他弄清楚我们的来历,说是与你认识,可以带我们走。我起初不愿相信,可是一见到……”
三娘话尚未说完,我迫不及待地问道:“十三娘口中的那位贵人姓甚名谁?”
至此。十三娘面滑过十分可地红晕。竟有些羞涩道:“还不是杨先生……”
“杨生?!费利维斯杨?!”我惊呼道。
是啊。到了科尔沁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打听到有关那位写信让我们过来地米斯特杨地半点消息!
“你这丫头。怎么能随随便便称呼人家地名字呢?”十三娘佯怒道。“他可是咱们地大恩人!若不是他。我和秀贤可能到现在还在一路乞讨。流离失所呢!杨先生虽然多少有些洋人地习惯。说话也怪里怪气时常让人听不懂。可时间一久。也就习惯了。我与秀贤孤女寡母。人家也不嫌弃。难不成你们之前便有些不错地交情?”
“呃。这……”我点点头。“我在皇家院读地时候。他是我地老师……”话说下去。我地声音竟然不由自主地放低了许多。我在心底踟蹰不已。当初在藏阁地密室里。要夺走若兰宝玉地人。要杀掉我地人。可不就是米斯特杨么?至今他那枯槁地手掐在我脖子地记忆还十分清晰。可面对他对十三娘与秀贤地“善待”。我究竟该不该相信他呢?
“啊,他是你的老师?!”十三娘惊呼道,“难怪我一直觉得杨先生是一个很有文化的人,他骨子里带着一分难以名状的儒雅,让人一眼就能从人群里把他找到!这么些年他一直照顾着我与秀贤,做了那么多好事儿,都不求回报,这年头,这样的好人哪儿找去……”
我讪讪地听十三娘滔滔不绝地赞美着米斯特杨,总觉得他口中的好男人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和当年在清河院里罚我抄我站墙,罚我打扫藏阁的人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而十三娘怎么说着说着就完全变了味儿了?我幡然醒悟在十三娘这个年纪的女人看来,米斯特杨就是那么地富有魅力?!
我顿时汗如雨下,只得生生打断十三娘无休止的陶醉与赞美:“那……那米斯特杨他现在人呢?”
十三娘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儿来:“噢,他一大早便去了集市换些茶叶大概天一擦黑就能回来了,你莫要急。”我回想着一路走来所见,皆是一望无垠的荒芜草地,想来那集市当是多远的地儿。
我点点头着等米斯特杨回来了再把话全都说清楚,我这心里的石头才能完全放下。
十三娘招呼我进去,我便搀着她穿过木门往里屋走。无意中瞥见十三娘头夹杂着的银丝,我的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涩。
“这几年你们都同米斯特杨住在一起的?”我一边问着一边搀着十三娘往里走。
十三娘点点头,笑道:“别看屋子比不咱们在中原的布庄,可杨先生倒是花了不少力的。他蒙古语说得很流利,刚来的时候我与秀贤根本无法与当地人交流,他们便跟我们这些中原人走得远。多亏了杨先生耐心地教我们蒙语又疏通了族长他们,我们才有了这么个安身之所……”十三娘忽而停住不说了只是对着里屋喊了一声,“秀贤!”
我这才抬起来只见秀贤穿着方才那件蓝色的科尔沁棉衣,站在门口正要往里走,神色匆匆,似乎根本不愿意见我。
十三娘对着背对着我的秀贤,用带着几分责备的口吻道:“秀贤,都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能跟你妹妹敞开心来谈谈?当初有什么误会,现在全都打开天窗说亮话。毕竟当初你遇到的不幸也不能怪阿樱……”
“够了,娘,”秀贤忽而打断十三娘的话,“你莫要这么大声,生怕他听不见……”
十三娘摇摇头,把我推到秀贤身边:“好好好,你们姐妹儿说说话,我这就走……”说完便朝我使了个眼色,就独自去了外间。
秀依旧不愿意正眼看我,她驻足于一间最里面的屋门口,似乎想要进去,但又似乎在门外站了很久。
“你回来了。”秀贤冷冷道,语速很快。
我有些尴尬地笑笑,几年不见,居然再找不到当年无话不谈的惬意,“我……我回来看看你,看你可还好。”我惊讶地现自己的话语中带着令人感伤的苍凉。
“哼,”她冷哼一声,却背过脸抹了抹眼泪,继而又恢复冷漠的神色道,“你是来看他的,我知道,你想他。”
“他……谁?”我愕然道,“你口中的‘他’是谁……米,米斯特杨?”
秀贤忽而扭头不相信地望着我:“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秀贤忽而荒谬地笑了:“老天爷,你居然蒙在鼓里,你是真蒙在鼓里,还是假蒙在鼓里……”她喃喃自语,“你是来见他的,你一定是来见他的……”她抬眼望了望窗外,又转而看着我,“这个时辰,他一定已经闲下来了,你可以进去看他了。你们好好聊聊……我……我这就去准备奶酒……”说完咬了咬唇,忽地朝外头跑开了。
我仍旧蒙在鼓里。在米斯特杨回来之前,显然这样的状态不会生多么大的改变。于是我看了看面前的这扇不起眼的木门。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在门上敲了敲。
仿佛过了很久,才有一个清雅却略带几分凄凉的男声淡淡地答道:“是秀贤姐么?进来。”
我一愣,这人居然称呼秀贤为“姐”,而他又是个男人,他是谁。
我颇升起了几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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