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鞭如疾风快如闪电英姿飒爽,只可惜,听说我爹一个都没让进园子,皆挡在了花厅外,客气地叙了两盏茶便都打发回去了。
我无甚所谓听着,权当下饭的菜一并吃进了肚子里。
将养了几日,镇日里不是吃便是睡,若不是偶尔汤圆难得醒来的时候能逗他一逗,我已闷得快要成块霉豆腐了。今日瞧见外头天气正好,也无风,遂撺掇小姨娘扶我到园子里散散心。
一路嗅着三月花草香,我一边慢慢挪着步子,一边时不时在小姨娘滔滔连篇的八卦絮叨空隙里插上一句“哦。”“嗯?”“啊!”,身后,绿莺抱着汤圆亦步亦趋跟着。
都说江南春色尽收沈园倒也不假,沈家多少代真金白银砸在这园子里,网罗了多少能工巧匠给修出来的园子,能不美吗?当然,我以为我们家园子美倒与那花花草草春色什么的无甚关系,最美在于错落放置的太湖石,行走其间,有种曲径通幽的静谧之感。
然,不想今日这曲径非但通“幽”,还通到了龙脉。
正转过一个假山回廊,迎面兜头便撞见了顶顶尊贵的皇帝陛下,听得一旁公公叱责道:“大胆!何人惊驾?”
姨娘和绿莺已然吓得立马跪下,我正待下跪,却听得那万岁爷和蔼一笑道:“这不是沈小姐吗?免礼,都起来吧。”
“民女该死,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我福了福身。
“呵呵,朕见今日天色方好临时起意来游沈园,不过刚到,怨不得沈小姐,何罪之有。”皇帝陛下笑得一脸亲民,与那日湖边所见判若两人。
我不由抬头看了看,却瞧见他身后一队随行里,正有我爹爹和裴、宋三人,唔,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是别个,正是那日我在大明寺里有过两面之缘的俏姑娘,正瞪着两只溜圆的眼瞅着我。
“这孩子是……?”皇帝陛下的目光一举越过我和姨娘,落在了绿莺怀里的汤圆身上,假模假样开口侧身问爹爹。
“是草民前些日子新得的外孙。叫陛下见笑了。”爹爹答道。
那皇帝一时恍然大悟道:“哦,那倒要恭喜沈谦了。”
“不敢当不敢当,谢陛下。”若照平日里爹爹的脾性定会哈哈大笑,现下这般拘礼客套应付着这真龙天子想必叫爹爹憋屈坏了。
“抱过来朕瞧瞧。”
宋席远眼睛一抬,裴衍祯眉间蹙了蹙。
“是。”绿莺赶忙将汤圆抱了上去给万岁爷瞧。但见那皇帝挑眉睨了一眼汤圆,凉凉道:“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孩。”那眼神,那语调,怎么听怎么透着股不屑的酸味,我一琢磨,是了,定是嫉妒了!别看皇帝陛下三宫六院,听闻至今除了五位娇滴滴的小公主半个男嗣的影子还未见着,虽然我以为女娃更好,但天子之家不比平民,现下见到一个平头百姓家一举得男,自然是要有那么一丝嫉妒。
“陛下谬赞。”爹爹应道。
“可有名字?”见万岁爷那架势似乎要垂恩赐名的样子,我忙道:“小儿名唤沈宵。”
“沈……霄?”皇帝陛下将个两个字拉得面条一般长,面色一沉道:“待乘雷雨腾云霄。好有气势的一个名字,嗯~?”
呃……
“陛下恐误会了,不是云霄的霄,是元宵的宵。”爹爹不慌不忙解释道。因为娃娃长得白白小小实在像汤圆,其实当初若依着爹爹不拘小节的性子,说不定便叫“沈圆”了,幸而我转了个弯,汤圆不就是元宵嘛,爹爹一听一拍即合,遂定名“沈宵”。
闻言,皇帝陛下面色方才缓了缓,道:“元宵?好名字,甚是和乐。”不知是不是汤圆闭眼淡然酣睡的样子逗起了他的兴子,但见他一时兴起伸出手指摸了摸汤圆的小脸,本来汤圆正睡得一脸乖巧,此刻却忽地张开一双黑黑的眼睛,小狗一般一口将放在嘴边的龙爪子给嘬进了口中,又快又准。
在场之人皆惊了,一个两个皆扑通通跪了下来。
“大胆小儿!竟敢咬皇上!”随行里的那个俏姑娘一下冲了上来,冲着汤圆便是一句义正词严的怒叱,汤圆扑扇扑扇两翅长长的睫毛,再次安然入梦,那姑娘俏脸绿了,转头掏出一方手绢递给皇上,“皇兄,可有流血?”
我顿了一顿,皇兄?莫不就是那九公主?深宫大内里关久了难怪这般没见过世面,汤圆不过将将生下来没几日,一星半点儿牙齿都没有,这一口上去莫说“流血”便是个“咬”字也挨不上边儿,顶多是将这龙爪子错当成吃食含了一含。
“小儿唐突,冲撞了陛下!万望陛下恕罪!”我做了一副惶恐样子连连叩头。
“罢了。”但见那皇帝慢条斯理拿着手绢儿拭了拭手上口水印子,道:“无妨,九妹不必担心,未见血。”忽地,目中光芒一转,邪邪一笑道:“说起见血,朕倒是听闻有个滴血验亲之说,姜太医,是与不是?”
随行之人里一个发须斑白的老者立刻拱手弯腰答道:“正是。如需验证血亲,只需取二人之血两滴于器皿中,若血滴融合则为亲眷,若两血相斥凝结则无亲属关系。”
我心下一跳。不成想这皇帝逛个园子竟还随身带着太医,分明是有备而来。
听得那皇帝悠悠道:“哦,如此听来甚是有理,不若,现下便试上一试,裴爱卿和三公子以为何如?”
裴衍祯面色如常,宋席远微微笑着,皆道听凭圣上吩咐。
皇帝陛下雷厉风行地便带了一行人上前院花厅里坐定,显然,这位圣上若闹不清汤圆是何人所生绝不会善罢甘休,执着地叫人费解,不晓得安地什么心思。
我抱着怀里白嫩的汤圆,看着那太医举了明晃晃的银针来取血,心中有些不舍,但转念一想,舍不得孩子赶不跑龙,遂咬牙转头不去看。一转头却不妨瞧见裴宋二人皆心疼地盯着汤圆在瞧,那眼神一个赛一个的似剜肉一般。九公主亦好奇地凑在一旁,近乎要挨上了裴衍祯的臂膀。
“裴大人,宋公子,二位哪个先来?”姜太医客气地举着瓷盆子磨刀霍霍向他二人。
“我先来吧。”宋席远一挽袖子,露出一截修长的手臂,另一只手直接拿过刀子利落地在臂上划拉出一道口子,立刻,鲜红的血珠子前仆后继涌了出来,我闭了闭眼。
再睁眼,但见那姜太医正谨慎地将宋席远的血滴和汤圆的血滴取了放在一个小瓷碟中,四下悄然无声,众人皆目光灼灼盯了那血珠子在看,盯得那瓷碟子都快穿洞了。
不消片刻,便见两滴血滴慢慢地碰触抱团,最后,融合在了一起。
“恭喜宋公子喜得贵子。这孩子应是宋公子所出。”那姜太医举着带血银针对宋席远道。
我抱着汤圆手上一动,宋席远眼睛当下便弯成了一弯下弦月,连手上捂伤止血的帕子掉落地上都未察觉,裴衍祯拂了拂袖口,不动声色。皇帝陛下眉头一拧。
就在此时,裴衍祯却忽地站起身,取过刀子亦给了自己一下,依葫芦画瓢将自己的血珠子和汤圆的放在一处。
电闪五雷轰!不成想,这两滴血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晃晃悠悠颤颤巍巍亦融成了一颗,未见丁点凝结。
“啊!”姜太医傻眼了。宋席远一怔,爹爹一拍额,裴衍祯淡淡一笑,皇帝陛下双目一瞪,九公主樱口一张。
我瞧了瞧汤圆耳廓后的淡痣,忽地起了些兴致,“不若民女也来一试。”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我已划拉了自己的血和汤圆的血放在一处,两滴鲜血轻轻一碰,少顷,干净爽快地凝结成了一抹褐红。
“姜太医,这却是个什么说法?”我仰头,兴味十足地虚心求教。
“这……这……这……”但见那太医眉毛胡子一把抖,被扣了一脸夜壶一般凌乱不堪,抽搐得忽紫忽绿。
皇帝陛下当即面上恍若被人狠狠糟蹋了一脚鞋印子,登时黑得堪比锅底,攥着袖口一拍桌子,太半忘了这馊主意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自取其辱对那太医破口骂道:“荒唐!”
滴血验亲之事遂不了了之。
化斋饭?墨汤团?
为何从古到今历任皇帝陛下皆欢喜下江南?
这自然是有个由头的。一来,江南水陆四通八达乃鱼米之乡,故而富庶财神遍地是;二来,江南四季如春温润平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故而倾城美女处处有。
是以,这“皇上下江南”,我以为倒和那庙里的和尚外出化斋饭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皇帝陛下化缘自然不比那些清贫僧人,手中托的可不是普通的木钵盂,皇帝陛下手中托的可是个锃光瓦亮的紫金钵。这紫金钵不是别个,正是“国中统运贩茶之权限”。
此权限本牢牢攥在杭州陆家手中,也就是我外祖父手中。彼时,国中最大的富豪正是陆家,还没我们沈家什么事儿。怎奈外祖父他老人家是个命中注定无子的,所生的娃娃个个不是早夭便是多病,最后只剩下我娘亲一个独女,全家上下宝贝了得,许配给我爹爹时,那嫁妆摞了一车又一车一船又一船分拨儿运了足有半月方才运完。
早年,外祖父曾从陆家旁系过继过两个儿子来,说是预备将来继承陆家财产一并养老送终的。不想,我娘嫁后两年,外祖父前脚登仙,后脚一纸圣旨便到,列了十条罪状名正言顺地查抄了陆家,一时树倒猢狲散,陆家所有资产一并充入了国库,也就是先皇的腰包。然而,却隐有传言说先皇从陆家抄得的家财远未有估算中丰盈。此后,坊间便慢慢有一传言,说是其实陆老爷早瞧出陆家树大招风盛极必衰之势,老早便想开,将资产一点一点转移开来。转移到哪里去了呢?陆家人丁稀薄,大家一猜便猜到了我娘头上,不想我娘也是个红颜命薄的,生下我后不过将将三年便也登仙了,而沈家也并未如大家猜测一般并得陆家财产一夜暴富,而是在我爹勤勉的努力下一点一点将生意做大,大家有目共睹,遂,陆家大宗资产去处至今是个谜。
而那统运贩茶之权自我外祖父去世后也撤去了,均分与各个产茶之地,各茶商之间相互制衡这许多年,倒也没瞧见哪个做大的。不成想,如今皇上下江南在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