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素轩终于缓缓长身而起,走到她的身前,居高临下俯视对方。温婉含笑,喃喃低语道:“果然忠心呢。”温和的笑容中渐渐泛出冷削,笑音渐弱,语声渐微:“善儿也说这件事关乎小姐清誉,必然马虎不得。还好如今只有你知我知而已。若然此事流传出去,我定会很不欢喜。”说到后来,语音竟有了阴寒之气。
善儿的微笑僵在脸上,只觉一股莫名的凉意游遍全身,额角亦微现汗珠,忙磕了个头,连连颤声道:“善儿决不会泄露半句,请公子放心。”
容素轩再次低头望了她一眼,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适才流露出那种令人惊栗的寒意,刹那之间,便在温柔的笑语中化去:“既如此,你便先下去罢了,好好侍候小姐。”
善儿竟如获大释一般,连忙又磕了几个头,匆匆退下了。
容素轩久久站在原地,轻笑如昔,只是面容摹地变得比平日还要白了几分。
帐内是死一般的静寂,炭火的残光还在星星点点般闪烁。橡木桶中朦朦的水气如雾,素卿的身体在这缥缈的白雾的包裹中,只觉得深沉的倦意,倦意来得如此迅速,像是浪花卷去贝壳一般,霎眼间便吞没了她,神志渐渐被散去,呼吸渐渐沉重,眼帘渐渐下垂,眼前的一切,也渐渐模糊、模糊。。。。。
朦胧中,有人缓缓自门外走入,她想回头去看一眼,但那脚步声已走到她身后,随手拿起帕子,温柔的为她擦背。素卿这才从迷芒中略微清醒,沉重地叹息一声,嘶哑而微弱的说:“善儿,我自己来。”
然而身后的人并不出声,只有冰冷的手指划过在她柔软的颈子和香肩。如同被电流击中,素卿苍白而绝艳的面容此刻瞬息变得冰冷,秋波中虽有光芒闪动,面目上却无半分表情,麻木的,仿佛被人点了穴道。
无边的沉默,无边的静寂。。。。。
木桶中的水渐渐冷了,心中深邃的痛苦却越来越浓。素卿原本木然的眸子中,慢慢充满了酸楚和幽怨的流光,还有几分说不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的嘲讽。又过了很久才幽幽的叹息了一声,轻柔的声音无波无澜,哑声痴痴道:“这便是轩想要的罢?”
没有回答,容素轩只是无声将她洇湿的发丝紧紧的缠在手指上。
素卿的心沉了下去,沉得更深,心底冰冷如霜。
毫无预兆的,一股猛烈的力道将她的头发向后拽去,素卿吃痛,情不自禁惊叫了一声,身子再也坐不稳,猛地溜入水中,几口冷水吸入肺里,呛咳不止。连忙挥舞着胳膊去抓桶壁,容素轩见状加大力道,一把将女子的游鱼一般的娇躯从水中提起,激荡的水花如珍珠连成一片,溅湿了他的月白长袍。
容素轩失去了那和煦如风的镇定,面容间是一片茫然之色,凤眸里流溢出奇特的矛盾的神采,痛苦绝望和冷厉憎恨交织挣扎。
也不顾对方满脸满嘴的水珠,冰冷的唇忽然狂野的袭击而来,狠狠印上她颤抖痉挛的朱唇。
正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日朗的声音:“公子在吗?四殿下有紧急军情请公子相商!”
容素轩仿佛从梦中醒来,望着怀中丝缕未着,湿淋淋的少女,似乎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心头只觉既是迷离,又是凄楚。而自己的呼吸顿时变得比天气还要寒冷。
目光一阵晦黯,嘴角却如平日般从容的挑起,潇潇对少女附耳说了声对不起,倏然撒手转身翩然而去,决绝的姿态不带一丝留恋。
素卿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双拳紧握,只觉自己掌心俱已冰冷,脚底一滑,呼吸中已带有哽咽之意,颓然跌回桶中,残水激起巨大的声响。冷水渐渐将周身在此无情的吞没。。。。
情凉薄,人本恶,香魂一抹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顾各,心纠葛,痴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情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原来萧佩瑜已于漠北返回,此刻正在向蓝凌禀报军情。容素轩猛然揭帘而入,众人诧异的目光皆集中在他粘湿的衣衫上。
容素轩只是清浅的笑着,眼角连抬都不抬,满脸懒怠的表情,丝毫不以为然。
蓝凌先是愕了一愕,却也不得要领。随即浓眉一扬,微笑道:“萧将军连夜带回了漠北的情况,北军虽然夜间反击了两次,却难奈我军防守严密,均以溃败告终。以北人自建的堡垒防范北人的攻击,看来漠北已然固若金汤。”
众将闻言,皆自称愿,纷纷释然而笑,一时间气氛极为轻松和乐。
不和谐的却是素轩鼻子中发出的哼的一声。只见他意兴阑珊地看了看众人,懒洋洋嗤道:“巩固漠北,不过是多占据几方黄土,南北两国的战绩纵有差别,亦在毫厘之间,不算什么。”
众将军脸上都显出几分的怒色,却无人发作。只因素轩平日为人最是谦和温婉,彬彬有礼,与众人关系大多融洽。却不知今日为何作此傲慢之举。
蓝凌心中却知他的意思,于是顺水推舟,故意板起面孔,浓眉一皱,沉声问:“依容大人的意思,却如何是好?”
容素轩笑得有如三月春风中的柳絮那么轻柔,语气却如腊月冰峰一样冷峭:“即刻攻城!”
有人再按耐不住,耸身上前:“禀将军,我南国向来主张以和为贵,如今奇袭拿下漠北,亦让北人见识了我朝天威,必定不敢妄动,再妄图侵略。不如就此休战,休养生息,圣上也定然欣喜。何必挑起祸端,北人城池坚固,兵强马壮,若万一难以攻下,兵败如山,可怎么向朝廷交待?”
蓝凌心中升起三分不悦,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只是微笑着略点了点头。
容素轩秋波如水,上下瞧了说话的老将两眼,忽地“噗哧”一笑,含讥带讽道:“聂将军这话莫非是拿圣上弹压殿下?还是暗示我军中无人,难敌北军?”聂老将军闻言脸色顿变,只张了口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素轩笑笑不去理他,目光在众人面上飞掠一番,顿瞬间收了笑颜,双眉微皱,说得郑重动情:“我南国边境城池受北人骚扰几十载,其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你我均是热血男儿,列位还身为军中将领,见此惨状,哪一位不是痛心疾首?如今我们占领漠北,有难得绝佳机会还北国以颜色,让北人省得我南国军士并不是懦弱之辈,若是一战而胜,便能为朝廷永诀滋扰后患,也可为枉死的边关百姓讨还公道。难道我们仅仅因为战争输赢难测,就不敢战斗?放弃这次机会,纵容北军一得到休养生息,就再次肆无忌惮的蹂躏我国土,侮辱我妻儿?”
他说得这番话动之以情,极为义愤填膺,慷慨激昂。
行军之人多为铁血汉子,正是这一番话,使多年边关频被滋扰的屈辱涌上心头,点燃了他们心中的壮志豪情。驱逐了对北人暗暗的俱意。不知是谁率先领头单膝跪倒,慨然作揖道:“请将军下令攻城!”
蓝凌刀削般冷然的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插入书签作者有话要说:唐婉《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陆游《钗头凤》 红酥手,黄籘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城破
月落星沉,东方渐白;风沙中的西缪城下,萦绕着一片炙热的血色。大地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硝烟弥漫中,帅旗迎风招展,邬将军在远方挥舞着戟,攻城的兵士如同大漠上的沙浪,一拨平息,一拨再次涌上。生死已变成身外事,所有人都只剩下一个念头,攻下西缪。
然而北人的弩箭却如同来自地狱的武器,坚固的城头上,成千上万的弩弓指向城下的南军。锋利的箭头轻松穿透龙鳞般的胸甲,刺耳的惨叫声越来越密地发于进攻的人的身上。城下转眼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累累尸体和丢弃的战车辎重已经堆积如山。惨烈决绝,触目惊心!
大漠南边,主帅蓝凌已然两天两夜未曾合眼。他紧握双拳,布满血丝的眸子死死盯住地图,耳边,似乎能听到南国兵士凄厉的呼唤。刻骨的悲痛铺天盖地的袭来。
帐内一片萧然肃寂。
良久良久,萧佩瑜一挥冷汗,躬身上前;辑道:“西缪久攻不下,我军伤亡惨重,不如请将军下令撤兵,再。。。。”语声之中,满含悲怀愁苦之意。
蓝凌如同被烫了一下,微一摆手,截断了他的话头,神色渐渐安详,语声也很沉缓,但其中却似是含蕴着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慑人之力! 眼神锐如刀锋,与身后兵器架上的银枪一样,闪着冰冷的寒光,似乎想透过帐篷看向远处。字字道:“传令下去,本将军即刻亲赴漠北,指挥进攻!”
一语既出,帐内众将皆心头寒战。便知四殿下对于西缪这一恶战,起了破釜沉舟,你死我活之决心。大骇之下,竟无人能说出话来。
一片凌洌的气氛中,惟有站在角落中的容素轩面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波光流转乜向蓝凌,怡然开口道:“如今尚不到关键时刻,殿下不妨再等一等。”
蓝凌觉得此话有些蹊跷,遂停住正在披挂铠甲的动作,面沉如水,目光炯炯射向他,冷冷截口道:“哦?莫非容大人有了更好的破敌之策?”
容素轩于是幽幽长叹一声,也不说话,只伸出一只玉般的素手,轻笑吟吟着向将桌上的冷茶指去。
众人顺着他的手势看去,皆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惟有蓝凌盯着那茶水,忽然英眉扬起,眼底掠过一丝喜色。可这喜色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瞬间表情又沉寂下去,脸上忽晴忽暗,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许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意兴似乎十分落寞,神色也很凝重:“到底阴毒了些。”他语声微顿,目光突又一阵悲悯的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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