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芳菲第一次见到他的沮丧,愤怒,那种不能自已的痛苦——心里忽然一软,什么不许干政,妇人自律,统统都忘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来,就如他当时躺在病床上,被人毒杀,日日等死——这世界上,除了自己,谁还能帮他呢?
自己,会不会具有帮助他的力量呢?
她握着棋子,手慢慢地变得软弱,那是一种处处被掣肘的软弱——是身为女人的悲哀。在这些如狼似虎的鲜卑贵族群里,只怕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被撕得粉碎。
弘文帝悄然注视她,许久不曾看到过的那种温柔而怜悯的目光,一瞬间,仿佛有些错觉——仿佛二人从来都这么亲近,从来没有过任何的距离和隔阂,一如那些最最青葱年华,一如在神殿的时候。
他忽然就笑起来,低低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芳菲也笑起来,点了点头。
弘文帝大步就出去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
风从开着的窗子里吹进来。
弘文帝走到门口回头时,但见冯太后侧身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春寒料峭的世界,风将她的衣襟吹得颤动,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心里顿觉那么凄凉,仿佛是两个无依无靠的人,这个世界上,谁也指望不上了。
自己!只能靠自己!
保护自己,保护她,都只能依靠自己。
自己一定要变得强大,变得超级强大,不再受制于任何人!
“芳……”
这声音在喉头滚了一下,他大踏步地就走了。
————PS:今日到此。
大婚1
这是一个非常明媚的日子。
一大早,通往昭阳殿和琉璃殿的路上,花团锦簇,芬芳扑鼻。这里,将是今晚要迎娶的两位美人的新的居所。虽然乙浑不可一世,但是,毕竟有先帝的遗诏在先,李银屏订婚在前,所以赐居昭阳殿,而乙浑的小女儿乙氏则赐居琉璃殿,昔日,这里都是宠妃们的居所。
宫里内外,喜笑颜开,艳丽的红色灯笼,绣球,妆点得整个皇宫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欢声,到处都是喜庆,宫人们也都穿着红色的喜庆的衣服,来来去去,都说着吉祥如意,百年好合之类的话语,俨然将昔日的丧事阴影,一扫而光。
芳菲起得很早,这一天的仪式非常复杂,虽然不是娶皇后,但是乙浑和李将军是何等的面子?这番架势,几乎不输于皇后了。
盛宴开在玄武殿外面的空旷坝子上,席开一百零八桌,但凡宗亲贵戚,命妇朝臣们,都有列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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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宴的菜肴,名单,全是王肃和李奕负责的,那些外部行礼的关键,如何纳礼,问采,迎接,都是二人安排的。
但是,由于后宫和外面的距离,他们始终没有和冯太后照过面,所有的安排,传递,都是专门的司礼太监负责的。
后宫和朝堂,表面上,都在皇宫里,但是,真正的距离,则隔着千里万里。举例说吧:很多嫔妃的父亲,兄弟都在朝堂任要职,每天都会上朝奏事;但是,一家人彼此要见面,却是绝无可能的,很多嫔妃,几年也不会见到自己的家人,要探亲,是有非常严格的规矩的。
要是外臣可以自由出入后宫,岂不是乱了套?
否则,也不会让宫里的男子,除了皇帝外,都是太监了。
这一次是特殊情况,二人入宫筹备宴席,几乎算是要功成身退了,所以特意来求见冯太后。
这也是外臣第一次见到冯太后。
大婚2
芳菲感激他二人的救命之恩,又见他二人安然无恙,想起昔日在北武当的故人情谊,真真是有点欣喜,急忙命人赐坐。
二人坐下,但见太后身子已经好了,就连额头上的疤痕也淡了,都很欢喜。
但是,这种欢喜却是短暂的,毕竟,这里不是北武当,昔日可以直呼其名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煌煌深宫,只有上下,尊卑,却没有朋友,也不会允许朋友的存在!
王肃的脸色很快变得很难看。芳菲察言观色,温和道:“王肃,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王肃愤愤的低声道:“现在乙浑把持朝政,大肆欺压汉人,一切,都颠倒了,奴隶们稍有不满,他便会重重处罚……而陛下,也任他们为所欲为……唉……”他流露出非常的失望,是对弘文帝的失望。
芳菲尚未回答,李奕咳嗽一声,阻止了王肃往下说。
芳菲心里不是不震惊,但是,此时,根本是无能为力。她何尝不知道?王肃等南朝之人,向来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罗迦在世时,一度振兴太学,重用汉人,他们都看到希望了,现在,罗迦驾崩,太子继位,鲜卑大臣把持一切,几乎是全面彻底地将汉人打压下去了。
她暗叹,弘文帝并非是任乙浑等为所欲为,但是,当务之急,他能干什么呢?
这些话,她没法和王肃等讲明。
而王肃等,又希望通过自己的影响力,向弘文帝施加一二。
此时,弘文帝需要的,根本不是压力。
而且,天师道人转达通灵道长的嘱托时,一再提起,自己此时决不能出手——还不是出手的时候。
她想,通灵道长担忧的固然没错,但是,殊不知,自己根本没有出手的能力,自己内无亲族可以仰仗,外无大臣可以结交,唯一个李大将军,也算是弘文帝自己的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大婚3
她虽然无法,也并不责怪,目光又转向李奕:“李奕,你呢?你又有什么消息?”
李奕十分谨慎:“太后深居宫中,有些事情,就不必操心了……”
芳菲忽然有些感激他,并非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救了自己的命,而是他这样的态度。她笑起来:“这一次,有劳你们二人了。”
王肃还要说什么,但见太后如此,也说不下去,只得起身告辞了。
芳菲见他二人黯然离开,深知,他们本是抱着希望而来,此时,却失望地离去,心里也颇不是滋味。纵然回报救命之恩,自己也该回报一下,但是,此情此景,自己哪里有什么回报的余地?
二人刚走,张娘娘就来提醒:“太后,吉时要开始了。”
她站起来,外面乐声阵阵,两家的美女已经送到。
侧面,是弘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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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监王琚喊一声:“陛下驾到。”
所有人齐刷刷地跪下去:“参见陛下。”
“众位爱卿平身。”
弘文帝换了一身大红的喜服,骑在马上。他面上竭力露出满意的笑容,群臣看去,但见新帝神采奕奕,北国的新君,如此的高大英俊,仿佛对于自己的这两房妃嫔,无比的满意。
乙浑在人群里笑得合不拢嘴。
这时,又有太监通传:“太后驾到。”
这是“火殉”未遂之后的冯太后,第一次在群臣面前露面。她一身盛装,但是,颜色,首饰,都非常素朴,故意打扮得非常老气。
自己是“婆婆”了——一个迎接儿媳妇进门的女人了,有什么必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和儿媳妇抢风头呢?
她缓步走到高堂。
群臣显然对这样的“冯太后”感到十分满意。尤其是乙浑,在弘文帝纳妃的事情上,他完全知道冯太后的态度——冯太后的所作所为,都是一个普通的妇人。
大婚4
冯太后已经完全失去了昔日尖牙利齿的冯皇后的凌厉。
他和源贺等人曾经私下讨论过,昔日,有先帝撑腰,那个女人自然无所顾忌。现在,她当然不敢作威作福了。
这是他们乐于看到的情况。
群臣再次跪下去:“参见太后。”
“平身。”
弘文帝也迎上去,行的是儿子拜见母亲的大礼:“儿臣参见太后。”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口称“儿臣”——可谓将鲜卑人的孝顺的风范发挥到了极点。
二人的目光相接,芳菲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一番,他大红的袍子,面目非常精神,带着镇定的笑容——仿若28岁时候的罗迦。时光仿佛在倒流,弘文帝,他也是那么好看的一个男子。
某一刻,芳菲心里忽然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竟然真的希望他是自己的儿子!
如果他真是自己的儿子,那该多好?
芳菲微微一笑:“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吉时已到,马上就要行礼了。”
弘文帝十分恭敬:“太后,请。”
芳菲上前,端坐在正中。旁边空着的座位,是罗迦的。
后面,是北国列祖列宗的灵位。
她低下头,忽然看到自己手上的那枚红宝石的戒指,心里一阵一阵地疼痛。
两名新娘子都蒙着大红的盖头,新帝,就站在她们旁边。
米妃等人则也都盛装,喜气洋洋地恭贺着。
三人站定,向太后行礼。
这其实并非是拜堂,因为拜堂没有三个人拜的,只是一种r特殊的纳妃仪式罢了。鲜卑人在这种礼仪上,向来不伦不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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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忽然觉得十分荒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弘文帝说他是玉石图章,自己何尝不是?
如一个摆设,在这里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可是,这样呆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大婚5
她心里暗暗地对罗迦说:“陛下,我这也是为你做了一件事情了,我真是希望新帝早早有后,以后的事情,我也管不了了。”
礼官已经托了盘子过来,大红的丝绸缎面上,是两把翠绿的如意,一红一绿,映衬得十分晶莹夺目。
芳菲拿起来,递过去,一人一把,说些吉祥的话。
两个新妃跪下去向太后请安。
芳菲温和道:“都起来吧。”
然后,婚礼仪式,便算是完成了。
众人当然不敢去闹皇帝的洞房,两位妃嫔,便一个被送回了昭阳殿,一个送去了琉璃殿。
按照规矩,新帝这一日,该去昭阳殿,明日,则去琉璃殿。
盛宴开始,群臣们大吃大喝,东阳王、乙浑等老臣自然要来敬酒。芳菲略坐了一会儿,敷衍了几句,便回了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