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我认为这本书都应该是所有学校的必读书。但是,我甚至不敢在班上谈论此书,其他人会以冷笑来讥讽我。有一次,我在课堂上翻开这本书,因为对大家刚提出的问题我想从这书中找出一个答案来。老师发现了书名,立即把它没收了。当我课后去要还该书时,老师拒绝还给我,并且说:“好啊,小姐,在课堂上看黄|色书籍!”还算他诚实。他连弗洛姆的名字都不知道,一见书名《爱的艺术》,他只会想到是黄|色书籍。这不可避免:昔日吸毒的小妓女把黄|色文艺书籍带到课堂上来腐蚀学生们。
第二天,他把书还给我,并说了该书一大堆好话。但是,他说最好不要把该书带到学校里来,因为书名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我与校长之间的麻烦更大。这是个没有自信心的家伙。还是一个使人扫兴的人。虽然他的职位摆在那儿,但是他没有任何威信。于是他试图任意指挥我们以挽回面子。当我们第一节上他的课时,他让我们唱歌,做操。他以为这样一来就会使我们心情愉快。要想从他那里得到好分数,惟一的办法就是原原本本地背诵他所讲过的一切。
他也兼任我们的音乐老师。一天,他想让我们高兴,就谈论我们感兴趣的音乐。他不停地提到“今天的爵士乐。”我实在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大概是指通俗音乐?我问他:“你说‘今天的爵士乐’是什么意思?”是我的语调又一次不够尊重吗?反正我没有考虑过我的话的后果。校长气极了,立刻把我撵出教室,好像一个着了魔的人似地大吼大叫。
在他关门之前,我仍然试图解释:“恐怕我们是误会了。”于是,他又喊。但是,我不想太失面子,我就站在走廊里听完了这节课。我完全没有失去自我控制:我没有溜走。
上午快结束时,我被召到校长办公室。他手里拿着一份档案。当然是我的档案。他翻动着,装着在读的样子。然后,他对我说,这里不是柏林。他在他的学校里对我是友好的,相应地我应该表现好点,他有权随时开除我。
这一下,我张惶失措。我再也不想回学校了。我无力正视这一切。这太让我受不了了,已经有许多比这轻得多的事情使我不知所措。
我又退却了。以前——一半是受我的男友的影响——我决心好好学习,重新上一遍中学的课,准备中学毕业会考,尽管从补校出来仍会遇到很多困难。现在已谈不上这些了。我知道我永远也达不到。应该去通过心理检查,去获得科学院检查员的特别许可,等等。不过我很清楚,我的档案到了哪里都会先入为主。
我只有我的男友了,这个小伙子很理智。后来,我逐渐与村里其他的年轻人也混得很熟了。他们是一些与我很不一样的人,但是很热情。总的来说,他们的境况比邻镇的年轻人要好。他们形成了一个真正的共同体。他们甚至创办了自己的俱乐部。一个没有追逐女人的家伙的俱乐部。俱乐部里有规矩,完全是老式的。小伙子们常常多喝几杯。这里大多数小伙子和姑娘们对我不错,尽管我与他们很不相同。
有一阵子,我甚至相信我可以变成他们那样,或者像我的男友一样。但是,这没能持久。我与男友断了交——很长一段时间以后——他想与我睡觉。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与戴特莱夫以外的小伙子睡觉。甚至都不能想象。我一直爱着戴特莱夫。我一直想念他。尽管我竭力不去这么做。我有时给他写信,写的是沃尔弗的地址。但是我还是比较理智,从未把信寄出去。
我听说他又坐监狱了。施特拉也进去了。他一直想与我过上正常的夫妻生活。
我被附近几个年轻人吸引了。我能够自由地与他们谈我的问题。跟他们在一起。我感到受到了尊重,我不害怕他们发现我的过去。他们对世界的看法几乎与我一样。在这个世界里,不用扮演什么角色,也无须去“适应”:我们的谈话很投机。可是在开始,我还试图存点儿戒心。因为他们多少都尝试过吸毒。
我母亲,我婶婶和我,我们仨人原先都以为这里不存在吸毒。总之,吸毒在延续。新闻报纸谈到海洛因时,总是只谈到柏林的这个问题,最多再涉及到法兰克福。而且我原先以为我是这一带惟一的吸毒者。
我跟我婶婶第一次去采购东西时,我才醒悟过来。那是1978年,我们去北爱斯特镇买东西,这是一个新城,是汉堡郊区的一个住宅小区。跟往常一样,我首先注意到那些家伙有点心不在焉。我心想:“他们吸毒,他们注射毒品?或者他们只不过是大学生?”我们走进一家快餐馆。一伙外国佬围着一张桌子。其中两个人突然站起来,想坐到另一张桌子上去。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立刻嗅出是在进行海洛因交易。我对我婶婶说,我想离开这个餐馆,没有向她解释为什么。
100米远处,有一个卖牛仔裤的店铺前,聚集着一大群人,我立刻分辨出其中的吸毒者。我惊恐不安。我抓住我婶婶的胳膊,我对她说应该赶快离开这里。她觉察出一点苗头,安慰我:“你与这些毫无关系。”我告诉她,我现在还没有能力抵御它。
一回到家里,我立刻换衣服,卸妆。我再也不穿高跟鞋了。从这天起,我努力做到——至少从外表看来——跟我班上的女同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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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俱乐部,我却经常与吸大麻和吸麻醉毒品的人在一起。一次,我抽了一支接有毒品的烟;另一次,我找了个借口拒绝了。
后来我结交了一伙很不错的人。邻村的年轻人几乎都是学徒工,他们受到了压榨。一些人思考问题并提出问题。当我同他们讨论时,我感到有所收获。尤其是他们既不粗鲁,也不好斗。在这伙人中间,气氛总是很平静。
一天,我提了个愚蠢的问题:为什么总是需要有一点超脱?他们回答我:这很显然,应该使自己与一天的烦恼分离一下。他们在工作中感到很失望。除了一个人是例外:他是工会会员,并在他的公司里负责青年职工的问题。他认为他一天所做的工作有某种意义。在他看来,人们可以改变社会。晚上,四分之三的时间,他甚至不需要一支烟来寻求安逸。他只喝几口红酒。
其他的人下了班总是又失望又窝火,工作在他们看来完全失去了意义。他们不停地说要辞掉工作。当大伙儿凑在一起时,总有一个人讲述他与师傅的争执或遇到的麻烦。于是其他的人就对他说:“别再想工作中的事啦。”大家轮流吸一支接有毒品的烟,晚会这才算正式开始了。
一方面,我比他们幸运点儿:我在学校的功课有时还能让我喜欢。另一方面,我们都在一条船上:我也不知道那对我有什么用。为什么要有这些压力呢?我现在明白了,我既不可能通过中学毕业会考,也拿不到毕业证书。另外我很清楚,即使我能得到一张优秀的学习结束的证书,一个过去的女吸毒者也完全不可能找到一个有意义的工作。
事实上,我获得的毕业证书确实是优秀的。但是,连当学徒的可能也没有。鉴于有法律规定禁止年轻失业者流落街头,给了我一个临时工作。将近有一年我没有再注射毒品。但是我知道真正戒毒当然需要几年。眼前,这对我来说不存在太大的问题。
晚上,当我们这个圈子的小伙子和姑娘又聚在一起,大伙儿围着一支大麻烟和一瓶红酒时,一天的烦恼都被忘掉了。我们谈论刚刚读过的书。我们对魔法。对心理分析、对佛教感兴趣。我们寻找有门路弄到上等毒品的人,想象着他们会给我们一些东西。因为我们用的是劣质毒品。圈子里一个学护士的女学生带来一些小药丸。有一阵子,我重新使用瓦里姆毒品。我没有使用麦角酸二乙基酰胺,我实在害怕死。其他的人,他们使用这个一般还成功。
在我们的小城里,看不见过量吸毒后陷入虚幻的人。如果有一个人想吸毒,他就去汉堡沉醉一番。这里也没有贩卖海洛因的人,因此在这里,不像在柏林、汉堡、甚至北爱斯特镇那样,容易吸毒成性。
但是,假如有人实在想搞到毒品,也不难弄到。有些家伙有门路。有时甚至有贩毒者藏在角落。他们备有各种货色。只须弄一点儿毒品就可以飘飘然一番,贩毒者会问:“你想要哪一种?瓦里姆、瓦尔隆、大麻。麦角酸二乙基酰胺、可卡因,还是海洛因?”
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每个人都以为能把握住自己,不会吸毒上瘾。总之,这里的情形与3、4年前克罗比小区的情况在许多方面都很不同。
如果说吸毒同样给我们带来某种自由,它却完全不是一类的。我们不需要“音响舞厅”,不需要震耳欲聋的音乐。柏林库尔富斯特丹姆大街闪耀的广告灯牌在我们看来丝毫没有魅力。所有的人都跟我一样,我们恨城市。我们吸毒是一种本性。每个周未,我们都去横渡史莱斯文一霍斯坦因湖。我们把汽车停在一个地方,然后我们徒步走到一个我们认为绝好的地方。我们在沼泽地里闲逛——那儿,绝对不会碰到任何人。
但是最令人惊奇的,还是我们的石膏采石场。这是一个位于田野中的巨大的坑。大约有一公里长,二百米宽,一百米深。坑内有垂直的壁板。坑底部,很温暖,没有风。坑里长着一些我们在别处没有见过的植物。这条奇异的峡谷有结晶岩矿床,峡谷壁上奔流着瀑布。被染成褐色的流水把雪白的岩石涂上了锈色。地上铺满了类似史前动物骨骼的白岩石碎片,也许真是猛犸的骨骼。庞大的挖掘机和传送带整个星期都发出一阵阵可怕的嘈杂声,星期天则没有了动静,鸦雀无声,又好像沉睡了几个世纪似的。石膏也使这些机器穿了一层白衣服。
只有我们孤零零的。陡峭的白峡谷壁把我们与外部世界隔离开。听不到一点儿声音,只能听到瀑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