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涎着脸,问:“他们……这几人,总不能不算高手、领袖、大人物吧!”
三鞭道人一时为之语塞:“这四人……哼……嘿嘿……大家作风不同。不过,我是以为:这儿只有这小残废的在,没想到,引开了铁小哥、萧面具和朱刑总之后,还有你这个酒鬼在。”
追命哈哈笑道:“我一直就住在这儿。我只是不常回家。我是一个不常回家的人。”
“我看你也是人才。”三鞭道人道,“我就深居在相爷府里,那儿的比这儿荣华富贵多了。你不如搬过来住。”
追命笑道:“我怕我住不起。”
三鞭道人道:“有我引介,乞丐也可住皇室宫殿。”
追命还是笑道:“我就怕我住不惯。”
三鞭道人道:“你住着住着,就习惯了,然后赶你也不走了。”
追命仍是笑道:“我浪迹天涯,本无家可归,只有先生让我住入一点堂,我从此已当这儿是我唯一的家了。我是不喜欢常在家里,但天涯海角,只要是想家的时候,都只想到这里。”
三鞭道人冷笑道:“可是,我正要血洗一点堂。”
追命哈哈笑道:“那我就誓死保卫一点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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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鞭道人左眉又是一轩,怒道:“那我放火烧光一点堂的时候,你可要变成住在废墟了。”
追命忽然发现了雄马也会生蛋似的道:“啊,原来你只有一爿眉毛!”
少年无情 … 第四章 千手观音遗落人间的一只手
是的。
三鞭道人真的只有一爿眉毛。
左边的眉毛。
他右额只见眉骨,是不见眉毛的。
──连稀稀落落的也没有。
三鞭震怒。
三鞭道人在武林中,不算武功高绝,但人人都怕他。他在江湖上,也不算一方宗主,但谁都不敢惹他。
那是因为:一,他武功怪异到极点,“邪恶”极了。连“自在门”一代宗师元十三限也说过:“三鞭武功远不如我,但论功法之邪,我也不及他。”
二,他对付敌人的手段十分恶毒。他杀人常施阴招,害人斜打暗算,做人洗手抹脚,万一还对付不了,他就运用背景权势,将对头斩个全族诛连、合家抄斩,连妇女也一个不能自小。
三,他为人凶淫已极,但无人能检举告发他,那是因为他同时也是搜集天下美女,往皇宫里送,或供良家妇女予童贯、王黼、蔡京兄弟父子淫乐的人。他的背景很厚。
四,蔡京很重用这个人,几与元十三限、多指头陀、孙收皮、惊怖大将军、四大凶徒等并重。由于蔡京虽然窃权误国,但甚知人善任,以满足他的欲乐,他所重用的人,也一定有过人之长,江湖上正义之士,武林中侠义之徒,把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很多,可是三鞭道人十分狡猾,稍见苗头不对,马上躲回相爷府,便谁也动不了他。待蔡京指派他出战对付政敌之时,必指令其他高手相助,他便以鄙恶手段,运用了蔡京赋予他的权威实力,一举清除他的宿敌。
所以,在江湖上,谁也不愿开罪他这个人。
世间有些人,是得罪不得的。
──有时候,甚至不得罪,也会罹罪的。
人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这句话其实很有问题。
──谁是君子?
──谁是小人?
“小人”,你看出是“小人”,他还能算得上是名成功的“小人”吗?
人谓“小人可怕之处是在于小”,意即:小人乃从小处着眼,从小地方下手,甚至善抓小辫子,可是为祸甚深、甚大、也甚巨,甚至一国一邦,也为其“小”而倾覆。
不过,“小人”一向都以“大人”,甚至是“君子”面貌出现,他让你感觉到“小”,他就不是一个称职的“小人”了。
──一如蔡京、蔡卞、曾布、梁师成,都是小人,但都以“大人物”的面貌出现。
至于君子,也不易辨认。
因为“伪君子”多,“真小人”少。
一个成功的“伪君子”,看去绝对要比“真君子”还要“君子”。
所以,你怎么能确实辨认:谁才是君子?谁才是小人?
而世间事,往往是以为类似小人的是君子,而貌似君子的才是真正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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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其实连宁罪君子、莫罪小人,也是知易而行难的事。
其实,人,唯一的正职,就是做人。
但世上最难的事,不是做好一件事,而是做好一个人。
人才是最大的难题。
何况做人。
更何堪识人。
而今,追命一开声就得罪了这么一个小人。
连一点面子也不给。
一点余地也不留。
三鞭道人忿怒道:“你得罪我这种人,没有什么好处。”
追命笑嘻嘻的道:“谁想从你这种人身上得到好处,那才不会有好处。”
三鞭道人嘿声笑道:“好,好,好!”他忿忿的说了三个“好”字,才能接下去说:“我本来是想保存你的,现在你既那么不识好歹,别怪我不秉公行事了。”
追命依然嘻皮笑脸的道:“我崔某一直没有道长保存,也侥幸活到现在,只生怕道长一旦保存我起来,我可保不住命存活不下去了,还是请道长免了吧,别保全我了,切望切望。”
三鞭道人死盯住追命:“我以为你是江湖人,饱经世故,这才来劝你几句,不意给你小觑了!”
追命道:“小觑不敢。道长一上阵就放火烧了一点堂,我就因为是老江湖,看你任由手下牺牲,才珊珊来迟,我就知道跟道长你这种人,还是不必攀亲,不用保全的好。”
三鞭脸上青筋贲现,怒叱道:“我刚说过,我原以为一个残废瘸子在这儿,用不着出动那么多的好手,便先去大本营掠阵,谁知道他们已不在大本营开战,移师他处,而我后知前几批好手都送了命,我才来走这一趟,你是聋子不成!?还是存心找死!?”
三鞭那么一叱,那马也唤得唏律律一阵长嘶,几乎人立。
追命一束辔,勒住,遂向无情、仇烈香伸了伸舌头,道:“好凶。”
仇烈香也伸了伸舌头:“好可怕。”
无情只看着二人傻笑。
往日,他看仇烈香,都是以下望上,仇烈香就似是画里的倩影,画在窗棂里的人物,一直都不肯走下凡尘来。
而今,她就在身边,暗香浮动,兰馨轻送,无情也无限受用。
而今高高在上的是追命,他抬着眼望自己的师弟,那是个江湖落拓人,看身侧的女子,不只怎的,依然如烟如梦,分明得似是往梦,曾见但不曾拥有,而自己也似同是天涯沦落人,今晚因在这花前、这月下、这庭院、这火光,同历这阵仗这劫难这一关。
见着那匹马有些惊栗,仇烈香用手去摸摸马脸颊,柔声说:
“别怕。”
那匹黑色健马又唏律律的长啸,换了几下前蹄,马尾高高的拍下来,好像真的镇定了许多似的。而且脸部向仇烈香那儿挨过去,那马脸还箍着皮质罩套,在摇首的时候,刮破了仇烈香的一角衣袖。
仇烈香露出了一截玉腕,白得似玉一样,这样一截皓腕,在也下,仿佛是千手观音的一次遗忘,留下一截玉手在人间。
三鞭道人看了,喉咙忽地“咕”了一声,叹道:“腕骨那么美的女子,一定很好操!”
追命乍听,就要发作。
仇烈香露齿一笑。
这一笑,比什么都美,这回,不只是三鞭道人看痴了,衣襟间起了异样,连任劳的眼睛也发出异样的光芒,而任怨忽然低低的呻吟了一声。
谁也没注意到他,就在这一刻偷偷拔下了自己左手无名指的一片指甲。
连血带肉的。
仇烈香向追命笑着细声道:“怎么明明要惹怒人却给人惹怒了呢?犯不着。”
追命本待发作,一听忍下。
然后仇烈香转首向三鞭道人:“像你那么丑恶的人,为啥不回去找你妈!?”
“绝!”追命哈哈大笑,捧腹。
三鞭道人变了脸色。
从来没有人敢跟他这样说话。
从来没有。
──更何况仇烈香是女子。
而且还是那么美丽的女子。
──这样美丽的女子居然不怕他!
一点也不怕他!
这使他心里有更特别的感觉:
刺激,而且,心痒难搔!
“小蹄子,你得要为这句话付出很深很深、很痛很痛的代价哦,”三鞭道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显得很恐怖很恐怖,“相信我,你那时一定后悔为何要把你生出来,而且,你现在就得要开始后悔了,不然,恐怕就来不及了。”
少年无情 … 第五章 怕怕
他这样说的时候,很阴森。
任何人听了,都会不寒而栗。
何况,大殿的火正熊熊的燃烧着,映着三鞭道人一张残花败柳的脸,连同他那残山剩水的语音和蠢蠢欲动的诡怪影子,更是乍寒还热,森冷得像一把扎入胃里烤焦的利刃。
谁都怕。
更何况是女人。
仇烈香听了,向追命闪了闪眼睛,又伸了伸舌尖,说:“好可怕。”
说罢便咯吱吱咯的笑了起来,还拍拍心口。
追命看了。
也乐了。
这女子笑的时候好可爱。
不知怎的,看到她笑的开心,他也开心得心都开了花,也学她拍拍心口,还拍得啪啪有声,伸了伸舌头,笑道:
“好害怕哦。”
两人相视而笑。
非常投契。
无情就在他们之间,左看看仇烈香,右看看崔略商。
仇烈香侧视无情。
只见他脸色苍白,还有点寒。
崔略商俯身看无情。
只见月光下他的眉很浓。
然后,无情冷峻的脸,忽然,变了。
他吐了吐舌头。
舌很红。
绯红绯红的。
舌尖很尖,还有点跷。
然后,他也拍拍自己胸口:
“怕怕。”
然后,三个人,都一齐笑了起来。
这已成为他们的默契。
他们的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