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不记得拘留所在我们牢室的那个死犯吴凯?” 陈加有问纪强。
“吴凯?对,大脚丫,就是那个杀了窑主的砖窑工?” 纪强想起来了。
有很多这样萍水相逢的人,让陈加有至今没法忘记。那是个真正的死刑犯,外号“大脚丫”,真名叫吴凯。打听着他的来历和案情,知道他是个砖窑工,每天负责往窑里推砖坯和往外拉成品砖。拼死拼活的干,却被窑主克扣了一年工资,往上告状,没把对方告倒,反而被窑主派人毒打了一顿,脑袋上的伤口缝了十八针。他就是这样起了杀心。
他倒也不怎么后悔,说柴收一炷烟,人活一口气,他这一口恶气是出足了,值!提审时检察官与他核实情况曾告诉他,他只杀了四个人,不是他说的五个,因为有个娘们没有死。他也很坦然:“也许没有杀死吧?她都吓死了,我也就没废劲补那一刀。”
那年头的死刑犯,一审宣判后就要上脚镣。两个脚枷粗大笨重,但工艺很简单,枷住犯人的两只脚,之间用很粗的铁链连接。 这种脚枷可以防止死刑犯逃跑,避免做出狗急跳墙的什么事。纪强历来敬佩杀人犯,他看吴凯家穷没人来送吃的,就给吴凯每天都单独安排点炒菜。陈加有看吴凯的脚枷磨得他的脚腕红肿,就亲自给他脚枷缠上一圈软软的棉布。吴凯那一双男人的大脚,带着一圈脚气病白花花的皮屑,脚趾间还有触目的黑泥,于是纪强又命令手下人给“大脚丫”洗脚、揉脚和揉背,让死刑犯享受与自己差不多的待遇。放风的时候,让人背着“大脚丫”,大家抬着脚枷的一端,一二一二一二地喊着口令,让大家步伐协调,防止东拉西扯。
“大脚丫”不哭,不呕吐,不失眠,不拒食,不乱喊乱叫,没有死刑犯通常有的那些表现,甚至对上诉不感兴趣。他戴着脚枷端坐,只是经常呆望着高高的窗口,呆望着窗外的一片天空,惦记着他的家,特别是他那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女儿芳芳。他说他女儿很懂事。芳芳妈妈是个残疾,芳芳每天回家既要做功课,还要帮做饭做家务。一见日头偏西,他就说这个时候他家芳芳要放学了。一见太阳东升,他就说他家芳芳要上学了。这些话说了无数遍。他还说他以前有时从窑上回家晚了,芳芳做好饭跟她妈妈都等他回家一起吃,芳芳还要时常跑到路口等他,因此现在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女儿远远的眼睛。高墙外有一声小孩的叫喊传来,他都会浑身一震,然后说:“这个娃可能也是十二岁左右,也是个女孩。”
这些话说得大家心酸。有一次,纪强给他一袋五香猪手。他把真空袋放在手里搓捏了好半天,正反两面反复看,说芳芳还没有吃过这新鲜玩意。他希望有人有机会能把它带出去,捎给他女儿。
“你自己吃吧。”
“不吃了。再过三五天,我就要走了,还吃它做什么?”他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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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加有听出“走了”一词不是去指散步或逛街或上班,心里一沉,极力安慰他:“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的案情,高院会考虑的,他们不是已经来问过话了吗?有个律师不是还说要为你说话吗?……”
他苦笑了一下,说他杀人太多,不管你怎么说,也是该抵命的。人民政府不杀他就是太无法理了,就太不好交代了。是不是?他只是有点怕他死了,他女儿就没钱上学了,孩不上学,没文化,今后会吃苦的。
但仅过了一天,第二天临晨,天还未放亮,“大脚丫”被带走了。谁都知道将会发生的是什么。那一天大家都不愿说话。天黑的时候,高高的窗口外突然传来一个小女娃撕心裂肺的哭声,每个人都站起来看窗外,只看到大大的月亮挂在天上……
“我出来后,就找到他家,刚才那个女孩就是他女儿芳芳!” 陈加有对纪强说;“前几年我也没多少钱支助她们母女,芳芳却很要强,初中毕业就到一家电子厂打工。后来,我把她弄到蓝港公司上班了,工作强度能小些,而且她还可以有时间读书念夜大。她父亲不就希望她能多读点书嘛!”
1。
宇文绅登上蓝湾新区新地标“碧波大厦”顶层。鸟瞰蓝湾新区,昔日那些破破烂烂的低矮民房和草棚早以被一排排各式欧派风格的新楼取代;在西侧铁牛岭半山腰开发的那一片“蓝湾别墅”,金黄的屋顶更是夺人眼球;东侧原水产加工厂那一大片地皮已平整完成,那里将崛起高标准的“蓝湾国际公寓”。蓝湾新区能发展到今天的规模,宇文绅从心里佩服父亲的眼光。
六年前的春天,老爷子宇文新民还是市委副书记,还没接市人大主任的位置,有一天把他叫到书房,对他说:“小绅,我现在老是考虑日后的退路。应该做点什么准备呢?”
宇文绅当时很不理解:“您现在正是有风有雨,应放开手脚,争取更进一步,怎么突然想到退路?”
宇文新民对这个儿子从心头还是非常疼爱的。前妻死的时候,儿子刚十六岁。那时宇文新民刚当上文化副局长,他顾不上儿子,领着文艺演出队深入厂矿企业、农村乡头进行巡演,自编自创了很多群众喜闻乐见的节目,宣传政策、传播文化,历时三年,引起强烈反响。中央台还播发演出的精彩片断。宇文新民的仕途于是一帆风顺,但儿子却出了问题。由于他没有及时对儿子的教育给予关注,儿子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青年混在一起,打群架、搞集体Se情活动。公安机关几次向他通报了他儿子的相关问题,他也几次对儿子严厉训斥,但都无济于事。这时,他又作出一个对他和儿子的命运都产生重大影响的决定,他亲自将儿子送交司法部门给予劳动教养二年。这一事件在当时的元州激起轩然大波。人们对宇文新民大义灭亲的行为很是赞赏。特别是当时的市委书记夏民天在全市党员干部大会上点名表扬宇文新民对犯错误的家人、亲朋一视同仁、绝不姑息,牢固树立法纪观念,是值得大家学习的。
但宇文新民心里却是另外一种感觉。儿子进去的一个月后,他以劳教人员家属的身份去探视,儿子痩的他几乎不敢认了;同时儿子思想言谈上的变化令他更为吃惊;儿子对他竟然毫无恨意,表示很理解父亲的行为,如不这样使他悬崖勒马,将来会有更严重的后果。宇文新民此时才感到儿子出问题,自己有很大责任。回去以后第一次一个人喝得大醉。后来写了一篇关于未成年人教育的文章发表于《元州日报》,再次引起了市委书记夏民天的注意。一年后儿子宇文绅提前解教释放,后宇文新民调任司法局长、又升任市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以后在恩师夏民天离休前由夏民天提名当上了市人大主任。
宇文新民越是官做得大了,越是觉得对不起儿子。特别是宇文绅从释放之后进入夏民天儿子夏鹏翔的“天翔企业(集团)公司”之后,从一个普通职员一直做到土石方工程公司的副总,而且还通过自学参加成|人高考获得“企业管理”本科学历,完全是靠自己的勤奋而赢得了大家的赞赏。宇文新民真正觉得儿子是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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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针对儿子的疑问,宇文新民笑了:“你大概不会明白什么是激流勇退吧?”
“激流勇退?” 宇文绅紧盯父亲的脸:“为什么要退?”
“你还年轻呀!” 宇文新民倒是十分喜欢儿子的这股锐气,但不能不把话说透:“你想一想,从今天起再干一届过五年,我就快五十八了,按年龄,继续干是没有问题。但你想没想,继续干就是吃老本。象我这样的干部,是从基层干起来的,没有后台;就算是夏书记对我有恩,也只是个市委书记,而且他也退了;我还能有什么发展呢?不少有根有门的人在紧盯这个位置。你占得时间长了,难免要影响他们发展,他们就要整你,斗个你死我活。这就叫高处不胜寒啦。但你如果主动让贤,就是高风亮节,皆大欢喜。你说,怎么就不能退呢?”
“看来,退,有时也是一种高明的选择!” 宇文绅似乎已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来回走了几步,说:“你说退路,是什么?”
“当然是在退了后,要有一块自己的地盘。” 宇文新民招呼宇文绅来到书房墙上一面元州地图前。“你看,元州市区东南角,这就是蓝湾。铁牛岭和步云山将她跟市区隔开,但如果从铁牛岭和步云山的山谷修一条道,到达市中心区域的车程也就半小时。这儿面海背山,确实是一块宝地呀。”
“这地方我去过,是渔民和外来人员散居之地。那还有一个已停产的水泥厂,开矿石留下一个大坑,是有名的棚户区和低洼区。”宇文绅疑惑地看着父亲,“您想到这地方养老?”
“养老?”宇文新民“哈哈”笑起来:“这个地方要进行开发改造,不久的将来,一个全新的新城会崛起在海滨。”
宇文新民拍拍宇文绅的肩膀,说:“我已找了一个港商,以他的名义注册了一个公司,这个公司的实际控制权将交给你。下一步你们组织一下,以公司的名义提交一份报告。报告的蓝本我已安排人准备差不多了,题目就是《关于蓝湾棚户区和低洼区改造的可行性分析报告》。”
宇文绅说:“这个项目的理由是很多。消防问题多、火灾危险大、排洪设施少、易产生洪灾,这些都是关系老百姓生活的大事。对了,市里对棚户区和低洼区改造有优惠政策,我们应该要利用。”
“你现在果然是大有长进。” 宇文新民对儿子的领悟能力大为赞赏:“我已跟建委、规划、城建、土地等单位的头头打了招呼。这个项目的土地等费用暂不用缴,将来以项目公用配套投资来抵扣。银行那边我也说好了,前期启动资金将很快到位。你要尽快进入角色,将项目扎扎实实向前推进!”
……
3。
其实,六年前,由于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