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两天的时间找到童天舒的电话,并且打过电话去和他攀谈。一开始童天舒觉得我异常唐突,他问想干什么。可我自己也不确切知道我要干什么,于是我结结巴巴反复和他解释,他越听越不明白。最后我只好说,我失恋了,和你有关。童天舒听了在那头放声大笑,他说,兄弟,你真有幽默感。
几天之后,我终于想办法见到了童天舒。开门的是一个小保姆,我自报家门,她礼貌称我为先生,并且把我引到了书房。童天舒坐在一张摇椅上,他宽宽的脸庞上戴了一付黑黑的墨镜。我靠,在屋子里还带墨镜,这不是耍酷吗!我想。
“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在屋子里还带墨镜吧?”童天舒洪亮的声音响起来。
“没有,没有。”我连忙客气道。
“告诉你吧,因为我是一个盲人。”童天舒干脆地说。
我一愣,这真出人意料。如果他是一个盲人,他怎么能凝视夕阳呢。可童天舒很痛快,他很男人很轻描淡写地说,他从他居住的那个城市往这个城市搬家时遭遇了车祸。当时他的全家人都在车上,所以当他在这个城市居住下来时,他真的举目无亲了。
童天舒很简单地讲完他的人生悲剧时,我一时无语。这样一个男人所承受的痛苦是我无力安慰的,我自忖我如果碰到同样的打击早已痛不欲生,哪里会像他这样从容安静。另外还有一个信息令我十分意外,那就是他和喻青青是来自于同一个城市。
“我想问,‘十里烟树’的夕阳石阶是您什么时候设计的?”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
“是我决定要来这个城市前,因为我们那个城市也有一个类似的地方,我曾经十分感怀地看到过漱玉河,我当时想如果能做那么一个长长的石阶在河边,不就可以常常拥有坐在家乡河岸的感觉吗?”他说。
“不错的想法,您很念旧。”我说。
“可惜它是我最后一件作品,设计完之后,我再也不能看到它了。”童天舒说。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我说,“据我所知,夕阳有一个功能是引起回忆,您的设计似乎与这个原理暗合。那么您能不能告诉我,夕阳石阶的设计对回忆有没有什么控制的可能,就是说是否有可能在夕阳的什么时刻,在石阶的某个几何位置,能够准确地激发出某种回忆吗?”
童天舒愣住了,是的,我这个问题很怪。但这确实是我想问的。因为每每我和喻青青坐在石阶上时,缠住她的大部分往事是我并不需要的。
“你听没听说过一部很古老的书,叫做《日落时分带来忧伤》?”这时童天舒问。
“有,我听说过。”我说。
“那是一本很厚,很繁复的书。我只看过一部分。”童天舒说,“夕阳的回忆功能应该是存在的,那本书讲过。不过,我设计夕阳台阶时,是注意到了夕阳的另一个功能,那就是召唤。”
“召唤?”我一愣。
“对。那本书上明确认为,夕棒棒有隐秘的召唤功能,比如对于人或者对于生活。但这个功能似乎藏在回忆功能之下。”童天舒十分肯定地说。
童天舒的话对我绝对是某种启发。召唤,这个夕阳的第二种功能似乎象阿里巴巴的山洞,它打开了第二扇门。
也许,这种新发现的功能对喻青青的那件事有意想不到的促进作用。喻青青找那枚金币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找她的姐姐吗?所以如果我绕开金币的缠绕,利用夕阳的召唤作用直接帮她找到姐姐,不就一劳永逸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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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忘记的日落时分(11)
这是一个大胆的创意。我记得喻青青说过,她和她的姐姐从小就喜欢坐在一起看夕阳,因此我的创意是有现实基础的。主意有了,接下来就是操作方案。实际上,每每创意付诸实施时就十分棘手。首先,我并不确切地知道喻青青的姐姐在不在这个城市。其次如果在,我怎么能让她注意到十里烟树的夕阳?让夕阳对她产生魔力呢?
经过思考,我决定利用网络来行动。我先用电脑合成了几十幅“十里烟树”的夕阳照片,每一幅照片都精心挑选一个短小的怀旧散文相配,主攻方向偏重于怀念亲情以及爱情。很快通过一个朋友,照片被贴到这个城市最火的一个网站——“旅游地理网”上面,他还叫网站关系户制作了一个专辑叫“夕阳石阶”。果然,人们的反应很强烈,网站上的论坛对到底哪幅照片为最佳争论不休,最后决定进行网友投票。这个消息一经传出,更多的人参与进来,他们不光要讨论,还要实地考察,于是这个主题很快被盲目扩大为另一个主题:评选这个城市最美的夕阳。
我和喻青青从此几乎每天都去“十里烟树”坐着,有时我们坐在第一阶,有时我们坐在第七阶。人明显的开始增多起来,年轻的年老的,他们互相依偎着慢慢走过,到了树木与河水最接近的那个拐弯处,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停下,然后抬起头看着灿烂无比的夕阳。
“我觉得你贴的那些照片特别美。”喻青青抽着咖啡色的女士香烟说。
“实际上,那都是些修过版的照片。我主要突出了夕阳的另一个功能——召唤功能。”我说。
我已经把见到设计者的事情详细告诉了喻青青,她对我的努力十分感谢。
“如果喻欣欣来到十里烟树,你能飞快地认出她吗?”这是我担心的一个问题。
“当然。只要她走进十里烟树,不管我看到还是看不到,我都能感觉得到,女人判断一件事?##本蹙涂梢浴!庇髑嗲嘣谙ρ粲胙涛碇屑岫ǖ厮怠!安还庖换匚颐撬坪跤Ω门迥闹智榭鱿碌南ρ糇钊菀撞倩阶饔谩U庋残砘崾∈滦!庇髑嗲嘞胂胗炙怠?/p》“这个我想到了,”我说,“但我问了设计者,他并不知道最准确的召唤时刻,就是说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夕阳的召唤作用最能显现他也一无所知。”
喻青青慢慢皱起了眉,她说,“确实,也许夕阳对每个人的召唤时刻都不一样。”她说着沉思了一下,然后又说,“不过,我可能有一个办法。”
就是因为这一句话,我决定和喻青青一起回一趟家。喻青青的办法很独特,那就是回到自己居住的城市,亲自去看一看,重温一下过去。回去之后,坐在河边,喻青青觉得她一定能想起她小时和姐姐坐在一起仰望夕阳的情景,她一定会发现某个最重要的时刻。
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很快飞回喻青青的城市。这一回她又十分谨慎地打扮成学生的样子,背着大大的书包,白上衣,牛仔裙,我甚至觉得她连神情都变得刻意安静一些。
到了目的地,我在宾馆住下,她回家去住。我本想去她家拜访一下,但后来想想我去的理由不好解释,也就做罢。很奇怪,安顿下来之后,喻青青并没有马上带我去看看这个城市的河流,而是两天之内忽然消失了。由于憋闷,我忍不住给喻青青打电话,问她忙什么去了,怎么不管我。喻青青在电话那头说话很小心,也很谨慎,她低低地说:你先自己玩吧,我还有点事儿。
好不容易,等到喻青青接见我的那天,她约我下午四点在她们家门口的一个公共汽车站见面。我如约而至,她就站在汽车牌子下面,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两天你在干什么?”我不禁好奇地问。
“见对象。”她说。
“什么,见什么对象?”我听了挺想笑的。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喻青青看了我一眼,她有点无奈地说,“我们家里人给介绍的,没办法,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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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忘记的日落时分(12)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喻青青生活的另一面,是她不愿意让外人进入的。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我问。
“说不清。”喻青青摇摇头,然后,“我也想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可人家看得上我吗?我算什么人?我又能看得上那些男人吗?一辈子斤斤计较,靠工资过日子,行吗?”
是啊,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坚信喻青青已经在一个繁华都市脱胎换骨,她已经不是她父母眼中的那个喻青青,只是这个城市的人并不知道,也许永远不知道。
车来了,我们上了车。在车上,我们一直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换了好几趟车,我才想起这样坐车的情形和我们第一次去十里烟树有点象,这时喻青青忽然说当年她和姐姐就是这样去河边的。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来到了地方。下车时遇到一点困难,我们要下,可一大群穿着工作服的工人要上,挣扎了好半天才挤下来。但是一下车,我们就愣了。夕阳倒是有,只是特别惨白,可是河呢,哪里有河?哪里有河岸?喻青青不知所措地向四周瞭望着,四周是鳞次栉比的烟囱,巨大的钢铁厂矗立眼前,一座座高炉烘托在周围,很明显这是一个典型的新兴工业区。
我们开始向周围的人打听,可下班的工人们不是没时间听,就是茫然地摇摇头。“不会搞错了吧?”我终于忍不住问。
“怎么可能!”喻青青有些烦燥地叫了起来。
我们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然后才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先生,迎面走了过来。喻青青马上冲了上去,她有些急切地问,“大叔,河呢?那条河在哪儿?”
老先生一愣,看了看喻青青,然后才说,“小姑娘,河早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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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干的?”喻青青不相信地又问。
“刚开始是那边一个化工厂,排废水排多了,把河弄得臭得很,后来这两年又干旱,所以这儿的居民建议干脆把它抽干算了,这样既没了臭味,还能腾出地方盖房子。”老先生说。
“那,那些河边的石阶都拆了吧。”我问道。
“是啊,河都没了,哪里还有石阶呢。”老先生说着向周围的工厂一指,“旧貌换新颜啊,感谢那些老板,我们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