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小佳抽了一口烟,看看我说,“朋友?反正跟什么朋友在一起总比跟她这样的朋友在一起强。”
我慢慢坐起来,开始觉得事态严重,我很快把烟吸完,问桂小佳,“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从东北来这儿打工,受尽欺辱,她对我不错,像个姐姐一样,后来就成了朋友,但她很怪。”桂小佳说。
“怎么怪?”我问。
“她不喜欢男人,特别恨男人。”桂小佳说,“我一开始受男人的气,也觉得男人可恶,可慢慢觉得我还是喜欢男人,我需要男人。”
“你是不是千挑万选才选了我?”我笑着问。
“不是,你只是第一个和我单独接触时间较长的男人,如果换了另一个,我也会和他这样的。”桂小佳说。
我略觉失望地“哦”了一声,看来作为男人我并不那么优秀,独特。可桂小佳说单独面对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们原来一起面对一个男人吗?她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站起身来,拉开窗帘,打开门,把屋子里的烟放一放,做完这些我又坐回床上,望着拥被而坐的桂小佳说,“其实,我看于静对你不错,相当好。”
“可就是于静让我离开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她说你特别古怪,一定有问题。”桂小佳说。
“这说明我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说不定对我并不反感。”我说。
“你可别自作多情,”桂小佳深深的冷笑起来,“于静可不是好人。”
桂小佳当然没有走成,走哪有那么容易,那么心血来潮。实际上,准确地说,是我提出不走的理由,她反驳不了。我说,我很懒,不是一个四海为家的人,没有四海为家的能力,在这个城市我有一份工作,有一套房子,这一切意味着我有正常生活,所以我没必要走,干嘛要走?桂小佳看样子很失望,她现在恐怕已经完全看清我了,我不仅是一个没有钱的人,更是一个没有志气的人,只是一个卑微的公司雇员罢了。
我们的汤匙(15)
但她这一回把她的手机号留下来,这说明我们在同床共枕几次之后,她开始信任我,可我对这种信任并不太感冒。我自私地想,在她找到新的男人前,我一定要搞定于静,但怎么搞定于静我一点办法也没有,这很让人着急。桂小佳起床之后,又开始接电话,接之前,她还犹豫了好一阵子,我很少见她这样用脑子思考过。这一回她好像和电话那头的人在安排什么事,窃窃私语很久,然后又和我泡了半天,傍晚才告别而去。
我送桂小佳上了电梯,返身往回走。还没进屋,我就决定得去看个究竟。出了楼,看见桂小佳上了一辆出租车,我也打了一辆跟着,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很大的饭店,饭店门前停了很多车,许多花枝招展的小姐下车,桂小佳也混在她们中间下车,一起走进大门。我下了车,问给我开车门的服务生,“这里有什么娱乐吗?”
“很多啊,先生,”服务生说,“唱歌,跳舞,吃饭,喝茶,桑拿,运动,应有尽有。”
我走进大堂,是我意料中的富丽堂皇。进来的客人一个个衣冠楚楚,看样子全是要到这里花大钱的。不会,她们俩绝不是做那一行的,我凭自己的直觉否认,但她们为什么又要来这种地方?使劲想,想不明白,想得过多的一瞬间,我的思维似乎全然混乱起来。一个念头问我,林岚,一个朴素的教师,怎么会置身于如此的奢华之间,这不合逻辑!我了解我的妻子,有些东西不管在哪个世界里也是不可能改变的。忽然,我的心中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这种感觉特别强烈,它十分清晰地告诉我:你妻子很可能真的回来了,但你也很可能彻底失去了她,原因嘛,世界先向你保密。
冯关警官主动给我打电话,这是比较少见的。一般这种公家同志都是忙得四脚朝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提出要见我,我把这个主意给笑纳了。可我在家里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多,他才从湿热的夜里钻进我家的门。进门后看他那疲惫劲儿,我只好去给他做打卤面,他一边吃一边大声称赞。我看他红红的两眼,就问他几天没睡了,他说早忘了,就记得什么时候睡过。
完事之后,我们喝茶聊天。他虽然疲惫,但今天的聊性特浓,山南海北特别不着边际。我越听他聊天就越觉得他有话说,后来都快十二点了,我就说,“你丫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别兜圈子。”
“好吧,你看看这个。”他说。
冯关给我放了一盘经过剪辑的录像,那录像摄的是一个饭店大堂的情景,是哪个饭店我看不出来。
“你看到了谁?”冯关问。
“没有谁呀?”我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这里面有一个嫌疑犯,涉嫌一个系列抢劫案,这个案子中还有受害者死了,当然,那个人可能死于偶然。”冯关说。
我默默地听着。
冯关又把录像放了一遍,到一个关键镜头时,他摁了一下暂停,在画面一出现了一个不太清晰的轮廓,一个身材细长的女人,留着一头略带弯曲的长发。
“她是谁?”冯关问我。
“不知道。”我说。
“别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你说她是不是林岚?”冯关直截了当地问。
我仔细盯着画面,又放了两遍,然后对他说,“当然不是,而且林岚已不在这个世界上,这你知道。
“可我现在却越来越相信她依然在这个世界里。”冯关说。
我靠进沙发,默默无语,这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它比我想象的要恐怖得多,谁这么狠,跟我开了一个这么简单而又恶毒的玩笑?无疑,她的面容就是林岚,但我忽然明白,她的内心仅仅是于静,与林岚无关。
“这个女人的方法是麻醉抢劫,我们行话叫‘麻抢’。她的作案对象很广,什么层次的人都有,也不分老幼,我甚至觉得她恨所有的男人,没有什么特殊的选择性。”冯关说。
“我估计,她是一个女权主义者,为世界妇女的解放不屈不挠地斗争着。”我不咸不淡地说。
我们的汤匙(16)
“斗争也必须在一个法律的框架内,这个框架要求保护大多数人的利益。”冯关说着关闭了录像,“其实,我现在开始慢慢相信你的话,林岚去而复返,只不过她和我们视同陌路。”
“荒谬,”我用冯关以前的话反驳他,“这不合逻辑,你恐怕应该去看看医生。”我说着走进里屋,拿着一个计算器出来,一五一十、十五二十的算完,对着冯关说,“你丫吃了我两碗打卤面,花了两个小时和我聊天,现在请你付钱,一共一百一。”
“我操,这么多?”冯关惊讶地抗议道,“你什么时候改开黑店啦?”
轰走冯关以后两天,我开始不可抑止的失眠。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成眠。我想了很多很多,什么什么都埋怨一遍,后来根子追到那次悬崖跳水。真该死,我干嘛要去跳呢?我要是不跳下去,就会按步就班按着林岚离去以后的方式继续生活着,与创痛无关。我因此又想到那群小年青,对,是他们,是他们毫无由来的去赶时髦,才造成我这个结果,没有他们就没有这样的事。面对这个答案,我真是无言以对。原来是与我毫不相干的人们把我推到一个如此哀婉的位置,他们怎么这么混?
据冯关分析,这个作案的女人还在这个城市,她溶于那些浩浩荡荡的人群中,每天都出没在普通人或有钱人想要出没的地方,她的方式就是搭识她想搭识的男人,在适当的时候迷倒他们,拿走该拿走的东西。她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有帮手。
我找到桂小佳的电话号码,给她打了电话。电话响了很长时间,她才接。她接电话的时候还分明在打哈欠。
“谁?”她问。
“我,赵晓川,你在哪儿?”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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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地。”她说。
“于静在你旁边吧,我想找她说话。”我说。
桂小佳很不情愿地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的,赵晓川。”
悉悉索索一阵子,于静才低沉地“喂”了一声。
“我想找你谈谈。”我说。
“有必要吗?”她问。
“有,我们做个交易,我把桂小佳还给你,你给我一笔钱,怎么样?”我说。
“好的,”于静果断地说,“我们在什么地方见?”
缆车静静升起。
我和于静约定在这个风景区见面,就我们两个人,不带桂小佳。
缆车里很清静,很空旷,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都凭窗而立。于静似乎对下面的景色颇感兴趣,她认真地看着绿色在她面前一点一点展开,然后扩大至无穷。我把脸贴到玻璃的缝隙上,我闻到了新鲜的空气,这地方我来过两次,每次我都像一张招贴画一样被人群挤住,而这一次我的身后空空荡荡,因此我像一张立体招贴画。于静看我这么做,她也下意识地跟着做了,这是我头一次看到她不那么矜持警惕而露出如同我一般的孩子气,我十分酸楚地想:她还是像原来一样热爱生活。
“你想到了什么?”我贴着窗子问。
“碗。”她说。
我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和我的感觉一模一样。我又问,“如果我打碎玻璃,抱着你一起跳下去,你觉得怎么样?”
于静的脸上忽然涌起一丝恐惧,她愣愣望了我一会儿,恢复平静之后,说,“我恐怕早晚得折在男人手里,这一点我知道。”
缆车到了站,我们下来。到达峰顶还得走一段路,那段路不太陡。天这时开始下雨,我花钱买了一把很贵的雨伞,伞很明显被人用过,不过很大,能遮得住我们两个人。我把于静拉进伞下,她很不耐烦地甩开我的手,雨一丝丝飘下来,周围的云依然从石阶旁飘逝而过,宽大的石阶,青翠湿润的景色让人陷入缥缈的沉思,我们两个人距离很远地走在同一把伞下。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以什么为生?”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