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这么想的原因。干草是储存起来以备过冬时用的,而燕麦饼……那更不用说了。牛舍外就是无垠的嫩草,然而,每一束草叶都沾满了死亡和悲剧。
“它们永远都不能再出去吃草吗?”她问得很小声。
“至少在复元以前不行!如果情况还不严重的话,你可以在早晨露水干了以后放它们出去。因为寄生虫喜欢潮湿,所以清晨放牧最危险。但你的牛情况都很严重,还是不要冒险为好。”
“好,谢谢你,哈利先生。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她停了一会儿,“你想我会损失多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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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胃收缩成一个小球。我已经告诉她要喂燕麦饼和珍贵的干草给牛吃——即使她负担不起,我相信她还是会想办法。但是我又如何能告诉她,在花了这么多钱之后,这些牛还是会成群地死去?支气管炎到了口吐白沫的阶段已是绝对无药可救了——我发现她的牛群中有一半以上都已濒临这种阶段,而剩下的一半也只能说“机会稍大一点”而已。
“戴太太,”我说,“我不想瞒你,如果没有奇迹的话,你会损失很多头牛。”看了她那受惊的脸孔,我决定再鼓励她一下,“然而,只要还活着,它们就有一线希望。有时候事情的发展也许会令你惊喜的。”我拍拍她肩膀,“给它们吃好一点,这就是你的希望——帮助它们战胜病魔。”
“我懂。”她伸伸下巴说,“你一定想好好洗个手吧?来!”
当然,厨房的桌上一定摆着可口的点心。
“说真的,戴太太,以后不要麻烦了。你对我已经够好了。”
“胡说!”她装出生气的样子,然后又笑着说,“你只加一汤匙的糖就够了吧?”
当我坐下来享用点心的时候,她又像以往那样站在我身后,好像很关心我吃得开不开心似的。
四天之后,我又来为牛注射,顺便看看它们的情况。
一走进农场首先看到的是一列用麻布袋覆盖的小坟,布袋底下伸出一列的牛蹄。虽然我早就料到会看见这样的景象,但死亡的真实感还是震慑了我的心。当时还是清晨,或许我还不够清醒,不能够承担得住呈现在眼前的失败。
我算了一下,麻布袋下共有四只死牛。我察看牛舍里,发现有两只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其他的牛则有的在喘气,有的不停地咳嗽。喂食槽中铺满了干草和一些搅碎的燕麦饼。我几乎不敢相信垂死的动物还会有胃口享用这些,可是如果它们真的吃得下的话,那证明它们还有生机。
我怅然地走进屋子,心想戴太太一定比我还难过,可是她却亲切地向我打招呼,好像室外的牛尸根本不存在似的。
“又该为牛注射了,”我说完犹豫了很久才又开口,“我看到那四头牛了……我很难过。”
“幸好你先前已经告诉我这件事的严重性了。”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展露出一丝笑容,“至少到目前为止我的损失还没有预计的大吧?”她为身旁的两个孩子洗完脸,还用毛巾重重地在他们脸上抹了一下。我看看威廉和赛德,虽然他们还不满十岁,但那两对眼睛似乎在告诉我,他们将是这屋里的主人。
我在两个孩子协助之下为牛群打完了针。我不晓得那些针能否救它们,但是每当我推下针筒的时候我都在祈求奇迹降临在那一头牛身上。
这次的灾难终于平息了。还不错,戴太太只损失了12头牛。另外,除了5头终生呼吸器官残废外,其他的则完全康复,我想这并不是药物的功劳,而是由于戴太太不断地以最好的食物供给它们。
我最后一次来检查这些牛的时候,戴太太当然又为我准备了点心。
“你说不能再把牛放到那片地上去吃草了,可是我们难道没有预防的方法吗?”她歪着头看我吃奶油饼的时候对我说。
“目前还没有医药可以阻止或预防。”我放下杯子说,“人们常问我这个问题,而我都只能这么回答。”
戴家的悲剧之后,我又回答了同样的问题20年——而今,兽医们使用疫苗时却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
开车离去的时候,我回头望了戴家农场一眼。那位矮小的女主人也许会被接踵而至的灾难折磨出满脸的皱纹,可是她永远也不会倒下去。
拍卖会的“显赫战果”(1)
我和海伦必须做的一件事就是补充卧房和厨房的家具。我所谓的“补充”是指必要的物质。我们不喜欢太奢华,也没有能力去享受奢华。
我送给海伦的结婚礼物是一只金表,它使得我的银行存款簿只剩下25先令。虽然我从雇员晋升到老板之一,但要想出人头地也并不是那么快的事。
我们迫切需要的都是生活必需品,诸如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套餐具,或一张旧地毯。我和海伦都一致认为这些东西最好是能在拍卖场购买。由于我经常在外跑,所以这项责任自然就落在我身上。可是几个礼拜下来,证明我并不适合这项差事。
我从不晓得自己这么不会买东西。每次我到拍卖会场之后,不是带回一支铜烛台就是一只木雕的猫头鹰信盒。有一回我买到了一副精巧的墨水池,旁边还附了一个小抽屉,可是回到家才想起来我们根本不需要这玩意儿。
海伦真是个好太太,她对这一点相当能够容忍。
“吉米,”有一天,当我骄傲地捧着一艘精美的帆船回到家时,她对我说,“它确实很可爱,可是我们并不需要它啊。”
我一定常使那些主持拍卖的先生失望。每当他们看见我在人潮中徘徊的时候,他们都想讨好我。这些乡下佬都以为干兽医的都是有钱人,而只有贵重的玩意儿才能引起我的兴趣。当拍卖一部钢琴的时候,他们便会盯着我,不断地展露期望的微笑。我猜想当我转身离去时,他们一定会失望到了极点。
有一天利兹市政府实验室有一批物资要拍卖时,我对海伦说:“我想花一个小时的时间过去选一些好东西。”
“好哇!”我太太说,“那儿一定有很多好东西。在这个小镇上永远等不到这么好的机会。”海伦就是这么信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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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利兹市政府大楼附近时,我询问拍卖场的地点。
“把车停在这儿,”当地的市民劝我说,“走路过去吧,否则你根本找不到地方停车的。”
我很高兴我听从了他的劝告,因为市政府大楼附近挤满了慕名而来的车辆。拍卖场在顶楼,我一走进去就确信自己来对了地方。我放眼望去,发现里面什么都有——电锅、地毯、留声机、书柜……凡是一般家庭中看得到的,这儿都有。
我目不转睛地绕了一圈,却看中了拍卖主持人身旁的两摞书。我抽了一本,立刻就爱上了它。那是《世界地理全集》中的一册,大小跟百科全书差不多,纸张细柔,外缘还镶了金边。我随便翻开一页,发现里面的图片和解说令我陶醉。这套书是1858年出版的,也许资料稍嫌老旧了些,可是它的魅力使我久久不能平静。
我回头看了一眼,感觉到命运之神又开始插手管起这件事了——因为我正想忍痛将书放回去的时候,身后的主持人宣布开拍。
“欢迎各位的光临。首先,我们来看这套书。这是《世界地理全集》,一共是24册。请各位仔细看一眼,当今的世界上哪儿可以找到这么好的书?!好,哪一位愿意先出价?”
我同意他的说法。这套书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巨著,它可能要值好几镑。我向四周看了一眼——没有人吭声。
“来呀,喊价呀!各位,我相信一定有人愿意将它搬回到自己的书房里。怎么样?没人要出价吗?”
又寂静了片刻之后,一位身穿雨衣、面容憔悴的先生开腔了。
“半克朗。”他愁眉苦脸地说。
我期望大厅中会传出爆笑声,可是并没有人对这句笑话感兴趣。事实上主持人也毫不惊讶。
“有人喊半克朗。”他瞄了那人一眼,然后举起拍卖锤。我的心随着槌声猛跳了一下。要是再没有人挺身主持正义的话,他真会就这么把这套书卖出去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脱口而出,“三先令。”
“好。有人出三先令买这套24册的地理全集。如果没人出价的话,它就属于这位先生的了。”说完,我听到槌声。
“卖了!”那主持人高喊道。
简直不可思议,这套书是我的了,而且只花了三先令。我等一位先生将书捆成两捆后,得意洋洋地付了钱。各位都知道书是很重的,所以,当我弯下腰将两捆书提起来的时候,我的脖颈青筋毕露,满脸涨得发红。
我蹒跚地走向大厅的出口,就在我走下第一阶楼梯的时候,其中一捆书的绳子断了,于是那12本书就顺着楼梯像瀑布似的滚下去。我愣了半晌才告诉自己不要惊慌,我可以先把另一捆完好的书提到楼下,回头再收拾这儿的烂摊子。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重新捆好散乱一地的书。在走出大楼的时候,我先靠在人行道边的矮墙上喘了足足一分钟后,才又提起两捆书准备过马路。
当我在车流中找到空隙钻过去的时候,另一捆书的绳子又断了。这回可非同小可,因为书刚好散在电车轨道上。我在汽车尖鸣的喇叭声中和电车警铃声中来回地爬了一阵才把书整理好。在围观人群的注目之下,我将绳子绑好,然后提着两捆书匆匆闪出电车轨道。慌乱中,我看见一个肥壮的警察很感兴趣地瞄着我,然后以优雅的步态慢慢向我走过来。
这是我一生中头一次感受到法律给人的恐慌和压迫。我已经触犯了好几项罪名——扰乱治安、破坏秩序和妨碍交通——可是,我又发觉那位警察慢得吊人胃口。看那模样,好像他是个高贵的大人,故意要放你逃跑,这样他可以在街头追逐一番再逮着你。
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他距我还有好几米的时候,我拎起两捆书冲向人行道,混入人潮之中。
我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