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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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街往事-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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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不爱理我呢!我一来她就走。”林宝宝歪着头看她,看了好长时间才认出她来,拍着大腿笑了:“你看看你看看,这不是淑芬嘛!去哪里闯荡了?怎么长成这样了?漂亮了哎。”淑芬颠过来,搂着林宝宝的脑袋,朝脸上啵啵地亲两口,退回去,一扭身子:“姐姐这是说什么话?再漂亮还能漂亮过姐姐?姐,我去上骸了几个月。啧啧,人家上海那可真是个大城市,马路有这么宽……”展开胳膊用力地比画,“比下街宽了一百倍,反正你从来没见过那么宽的马路。到了晚上……”
  “打住打住,”王东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操你娘,你以为你是个上海人了?”
  “你这个土鳖,”淑芬抬手搡了王东一把,冲林宝宝一撅嘴巴,“姐姐,别听他的,他就是一个土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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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俺们下街人都是土鳖,”林宝宝学着她的口音说,“淑芬不土鳖,淑芬贼洋气。”
  “姐姐这是笑话我呢,”淑芬翻了个白眼,正撞上金龙看她的眼睛,一怔,“哟,这不是那谁嘛。”
  “金龙。”金龙收回目光,尴尬地冲她一笑。
  “对,你叫金龙,”淑芬目光炯炯地瞪着金龙,“咱们得两三年没见面儿了吧?”
  金龙偷眼一瞥王东,笑得有些难看:“是啊是啊,得有两三年了……那什么,你上班了吧?”淑芬将细细的眉毛一挑:“在搪瓷厂上过一阵班儿,不干啦,没意思。现在有本事的谁还去吃那碗大锅饭?这不,王东吹下牛了,说要养着我,让我下来跟着他干←说他要当大老板,让我当老板娘……”瞟一眼王东,幽怨地噘起了嘴巴,“整天就知道吹,自己都没什么事情做呢,跟在人家张宽屁股后面卖袜子。哼,卖袜子能卖成大老板?没听说还有大老板卖袜子的。”王东从桌子底下蹬了她一脚,冲金龙笑了笑:“别听她胡咧咧。哎,你请客呀?”金龙给王东添了一杯酒,到处找林宝宝,“姐姐呢?再加几个菜啊。”
  林宝宝从门外探过头来,一指淑芬:“妹妹你去厨房,吃什么自己做,今天这桌算我的。”
  淑芬扭捏几下,撅着嘴巴去了厨房。
  我问金龙:“你以前就认识淑芬?”
  金龙喝口酒,咳嗽两声,尴尬地笑:“以前见过几面儿,那时候她上学,我去找过她几次。”
  王东目不转睛地盯着金龙看:“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
  金龙貌似大方地咧开了大嘴:“那时候我小,觉得她不错,就……咳,后来想通了,再也没来。”
  王东将眉头皱得像一头大蒜:“操,知难而退了吧。”
  金龙不住地点头:“对对,知难而退知难而退,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我哥一脚踹开了门,将一沓钱哗地摔在金龙的脸上:“拿着你的钱,滚蛋!”
  第十四章 哥哥有了儿子
  我妈的腰病又犯了↓以前就经常犯病,只是这次特别厉害▲不敢坐,躺不敢躺,只能站着↓习惯在我们家门口站着,两只手撑住门框,目光定在一个方向一动不动,像一棵没有遇到风的树一样安静。秋天快过去了,风越来越干燥,她那样站着,又孤单又冷。我想把她搀扶进屋,她不让我搀,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望着天边一朵不断拉扯着的云彩。
  那天的早晨,阳光好得无可挑剔。
  我想,她这又是在回忆往事了。
  她经常这样不声不响地梳理那些过去的事情。
  我妈的腰是被人打伤的。那年王老八带人来我家扒房子,我爷爷说,王主任,算了吧,以后我不搞封建迷信了。王老八说,以后不搞那是以后的事情,这次搞了,就应该处罚。我爷爷不再靠前了,他蹲到门口说,唉,近你妈。我爸爸也蹲过去陪着他,我爸爸说,爹,就这么着吧,别跟他们拧着。我爷爷说,长兴他爹死了,他说反动话,关在里面死的。我爸爸说,嗯,咱不跟他学。王老八砸我妈的梳妆镜,我妈上去跟他拽扯,于是我妈的腰就出毛病了……我哥哥哭着上去拉我妈,我妈抱着他,双双躺在地上。我哥哥挣出来,爬到王老八的脚下,一口咬住了他的脚脖子,于是我哥的脑袋上就起了一个大包,紫幽幽,亮闪闪的,跟一个剥了皮的松花蛋一样。我跑过去让我妈抱,我知道我妈的怀里需要有个人,我让她抱。
  扒房子的人走了,我哥拿着一把菜刀在劈院墙石头,身边全是火星。我躺在我妈的怀里看我爷爷和我爸。我爸不蹲了,他团坐在矮墙的阴影里就像一堆破抹布。我爷爷朝我拉着他的那张满是皱纹和尘土的老脸,像是拉扯着一张破碎的渔网。
  “唉,近你妈。”我爷爷说这句话的时候总是眯着他针鼻大的眼睛,一只手不停地搓摸光秃秃的脑袋,满脸的皱纹里全是无可奈何。这句话很传染人,我有时候也这样说,唉,近你妈。可是我说这话时没有我爷爷的那种深沉,我觉得我想要把这句话说得像我爷爷那样深沉,没有几十年的功力是不可能的。现在,我站在我们家的院子里,看着晴朗的天,又在念叨,唉,近你妈。我妈没有回头,她说,大宽你不要骂人。我说,这是口头语。我妈说,口头语也是骂人的话,你别这样,你是个好孩子。这时候,有几丝凉风吹来,无声地扫在光秃秃的地上,带起干燥的浮尘,太阳依旧毒辣。我看见我妈将胳膊往上抬了抬,我知道她是在擦眼泪,她总是这样偷偷地擦眼泪,我爸爸喝酒她擦,我爷爷去世她擦,我哥去了劳教所她擦,我住进了医院她也擦……这一次她擦是因为我哥哥搬走了,我哥哥搬到了林宝宝家,我妈伤心了,我妈不喜欢林宝宝。
  我哥哥搬走一个多月了,什么也没带,他说,那边什么都有,全是新的,我做了倒插门女婿呢。
  走的那天上午,我妈没说话,扭着脑袋看窗外的几只麻雀吵架。
  我爸爸似乎是急着上班,披着工作服,边出门边说:“好好跟人家过,该结婚就结婚。”
  我妈不看麻雀吵架了,她望着我爸爸的背影,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爸在胡同里喊了一嗓子:“他妈,想开点儿,他爷爷是个拉洋车的,他是个劳改犯。”
  我哥嘿嘿地笑:“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了个鳖亲家,我这档次也就这样了。”回身抱了我妈一把,正色道,“妈,你别为这事儿操心了,你儿子自己有数,该怎么办我明白。”我妈推开他,眼睛又朝向了窗外:“我没操心,你不怕街面上笑话,你就去,没人拦你。”我哥顿了一下,摸着脖子笑:“你以为你儿子是个宝贝?你儿子不比人家强多少。妈,你放心,我不会跟她结婚的。我搬出去住,那是因为咱们家太挤了,我又不太着家,怕你担心……反正你是知道的。”我妈丢给他几件换洗衣服,细细地叹了一口气:“去了就对人家好一点儿,别整天吵吵,也别对人家的孩子不好……这都是你自己找的。”
  来顺是个非常漂亮的小男孩,眼睛很大,跟林宝宝一样,是一对漂亮的双眼皮。我得知他回到林宝宝身边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一种当了叔叔的感觉,我觉得他就是我哥哥跟林宝宝生的孩子。我赶去宝宝餐厅的时候,我哥正蹲在门口逗他:“来,叫爸爸叫爸爸。”来顺躲在一个栗子摊后面,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小小的脑袋拨浪鼓似的摇:“俺不,俺不。”一口老家腔儿。林宝宝过去抱他,他没躲,他好象知道眼前的这个漂亮女人是自己的妈。林宝宝抱起他,伸着嘴巴想要亲他,他用力地往后躲闪,最后躲上了他妈妈的肩头,藏在了他妈妈的头发里面。我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问我哥:“你去接的他?”
  “这小子是自己来的,”我哥说,“他跟着一个来城里搞副业的伙计来了。”我哥点了一根烟,摸着满脸的胡子茬儿,惬意地笑,“前几天我托人给他后妈捎了个信,让她带着孩子来拿钱。我正等着她的消息呢,这小子就来了。那个伙计说,来顺很精明,他知道他在那边住不长了,这几天就闹绝食,要来找自己的亲妈……”憋住气,猛地吐了一口烟,“这不,今天一大早就跑去了那个伙计的家,那伙计也是个实在人,抱着他就来了。”“他后妈不知道?”我问。“知道。那伙计带着钱回去了,刚才打来电话说,他后妈高兴得疯了似的……哈,这个臊娘们儿就认识钱,拿了钱也算是卸了包袱,何乐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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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快就把钱预备好了?”那天我哥用钱摔金龙的一幕在我的眼前一闪。
  “嗯。”我哥哥爱理不理地回答。
  “借的?”我问。
  “借的,”我哥又去逗来顺,“叫爸爸,叫亲爸爸。钱是跟可智借的。”
  “可智的钱是钱,金龙的钱就不是?”
  “可智的钱是钱,金龙的钱不是,”我哥横了我一眼,“以后你会知道的。”
  第十五章 江湖险恶
  那些天总是刮风,整个下街尘土飞扬,树枝上挂满了碎纸屑和塑料袋。一些宣传车上的高音喇叭也来凑热闹,不是喊着大力推进改革步伐就是喊着加强无产阶级专政,坚决打击犯罪活动。偶尔还有拉着判了死刑的犯人的大卡车来这里游街,那些半死不活的犯人或昂首挺胸,或垂头丧气,脸上无一例外地笼着一丝茫然。大风刮得最猛烈的那天,王东跑来我家,拉我到门口,一惊一乍地说:“二哥,你知道刚才我看见谁了?大有!大有站在卡车上,反绑着,后面插着亡命牌,上面写着杀人犯。押他的警察去摁他的脖子,他不服,脖子挺得跟旗杆似的。好家伙,我第一次看见还有这么拿死不当回事儿的人。”
  我知道大有早晚就是一个死。前几天,一个因为掏包被“搜捕”进去,后来检举别人被放回来的伙计对我说,他在看守所跟大有在一个号儿里呆过〉起下街的事情,大有说,下街的兄弟不错,就是有点儿土,排外呢,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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