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瓦戈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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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医生-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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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泪使她感到窒息,她大哭起来。
  听到她的哭声,车站站长,一个小老头,从屋里走出来。他小步跑到长凳跟前,很有礼貌地把手伸到红项制服帽的帽檐前,问道:“小姐,您要不要镇静剂?车站药箱里有。”
  “不要紧。谢谢。一会儿就过去了。”
  “旅途上心情不好,又受了惊吧。这是常有的事儿。还有天气热得像非洲,在我们这个纬度地带是罕见的。再加上尤里亚金发生的事。”
  “火车经过的时候,我们从车厢里看到了火灾。”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是从俄罗斯来的吧。”
  “从白石城来的。”
  “从莫斯科来的?那夫人神经不正常就一点也不奇怪了。听说莫斯科全被毁了?”
  “那是人们言过其实。不错,我们什么都见识过了。这是我女儿,这是女婿。这是他们的男孩子。这是我们年轻的保姆纽莎。”
  “您好,您好。非常高兴见到你们。我多少听说了。安菲姆·叶菲莫维奇·桑杰维亚托夫从萨克玛会车站打过电话来。他说日瓦戈医生带着家眷从莫斯科来,请多加关照。您大概就是日瓦戈医生本人了?”
  “不是我,日瓦龙医生是他,我的女婿,我在另一个部门,农业部门供职,我是农学家格罗梅科教授。”
  “对不起,认错人了。请原谅。非常高兴认识您。”
  “从您的话来看,您认识桑杰维亚托夫?”
  “怎么会不认识他这位魔法师呢。我们的思主和希望。没有他我们早蹬腿了。不错,他说要我多加关照。我说照办。答应他了。因此,如果你们需要马的话,或者需要别的什么东西的话,我愿效劳。你们打算到哪儿去?”
  “我们要到瓦雷金诺去。那儿离这儿不远吗?”
  “上瓦雷金诺?怪不得我怎么也猜不出您女儿像谁呢?可您上瓦雷金诺!一下子都明白了。这条路还是我们跟伊万·埃内斯托维奇一起修的呢。现在我去张罗一下,准备准备上路的东西。找个带路的人,弄辆大车。多纳特!多纳特!先把东西拿到乘客大厅的候车室里去,趁着办事的时候先在那儿歇会儿。弄得着马吗?伙计,到茶馆里跑一趟,问问能不能借匹马?仿佛早上瓦克赫还在那儿呢。问问他走了没有?告诉他把四个人拉到瓦雷金诺,什么行李都没有。快点儿。夫人,我给您一个老年人的忠告。我故意没向您打听你们同伊万·埃内斯托维奇的亲戚关系多么近,但在这件事情上您可要当心。不能对所有人都敞开胸怀。现在是什么时候,您自己想想吧。”
  一提到瓦克赫的名字,刚下车的旅客们惊讶地互相看了看。他们还记得去世的安娜·伊万诺夫娜讲过的打了一副打不破的铁内脏的神话般铁匠的故事,以及当地其他的荒诞不经的传说。
  替他们赶车的是一个长着一双招风耳、一头雪白的乱发的老头,拉车的是匹刚下了驹的化马。由于种种不同的原因,他身上所有的地方都是白的。新草鞋还没穿黑,而裤子和上衣由于穿的时间过久全都褪色变白了。
  马驹乌黑得跟黑夜一样,像只乌鸦似的在白扎马后面跑着,迈着骨头还没长硬的小腿;它的小脑袋上长着馨曲的鬃毛,就像雕花的玩具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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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车经过坑洼的地方摇晃起来,坐在车边上的旅客连忙抓住车上的木柱,以免从车上滑下来。他们的心里是一片平静。他们的理想正在实现,越来越接近旅途的终点,晴朗美妙日子最后的几小时,黄昏前最迷人的时刻,迟迟不肯降临。
  马车一会儿穿过树林,一会儿经过林口的旷野。车轮撞着树根的时候,坐在车上的人便挤做一团,躬腰弯背,皱紧眉头,你紧靠着我,我紧贴着你。大车经过林间空地时,由于心灵的充实而产生了辽阔之感,仿佛有人替他们脱帽向周围致敬似的。旅客伸直了腰,坐得松快了些,甩了甩头。
  这一带是山地。山地总有自己的面貌,自己的模样。从远处望去,它们像一条条雄伟傲慢的影子,一声不响地注视着赶路的人。玫瑰色的余晖欣慰地伴随着旅客越过田野,慰藉着他们的灵魂,赋予他们以希望。
  一切都使他们高兴,一切都使他们惊奇,而最让他们高兴和惊奇的是这个古怪的赶车老头滔滔不绝的闲话。在他的话里,古俄罗斯语言的痕迹,须担语言的质层,地方语言的特征,同他自己发明的难懂的用语混杂在一起了。
  马驹一落到后面,牧马便停下来等它。它便不慌不忙地、一窜一蹦地跳过来。它那靠得很近的四条腿,迈着拙笨的步子,走到大车的旁边,把长脖子上的小脑袋伸进车辕里去,唱牧马的奶头。
  “我还是不明白。”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上牙碰着书牙,一个字一个字对丈夫喊道,担心意想不到的颠簸咬掉舌尖。
  “这个瓦克赫就是母亲讲过的那个瓦克赫吗?还记得那些胡说八道的事吗?他是个铁匠,有一次打架的时候肠子打断了,他又做了一条新的。一句话,铁匠瓦克赫有条铁肠子。我明白这完全是个故事。可难道这是他的故事吗?难道这就是他本人吗?”
  “当然不是。首先,正如你所说的,这是个故事,民间传说。其次,母亲说过,她听到的时候这个民间传说已有一百多年了。可你干吗大声说话?老头听见会不高兴的。”
  “没关系,他听不见,耳朵背。就是听见了也不会懂——他脑子有点傻。”
  “唉,费多尔·汉费德奇!”不知老头干吗用男性的名字和父称来唁喝牧马,他当然比乘客更知道它是杜马。“该死的热天!就像波斯炉子里烤着的阿拉伯子孙!快走啊,该死的畜生!我是对你说的,混蛋!”
  他突然唱起了从前这儿工厂里编的民间小调:再见吧,总账房,再见吧,隧道与矿场。
  老板的面包我吃腻了,池子里的水已经喝干。
  一只天鹅飞过岸边,身下划开一道水波。
  我身子摇晃不是因为美酒。
  而是要送万尼亚当兵吃粮。
  可我,玛莎,不是傻瓜,可我,玛莎,不会上当。
  我要上谢利亚巴城,给辛杰丘利哈当雇工。
  “哎,母马,上帝都忘啦!你们瞧,它这个死尸,它这个骗子!你抽它,可它给你停下。费加·汉费加,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家?这座树林子,绰号就叫大莽林,一望无边。那里面藏着农民的队伍,晦,晦!‘林中兄弟’就在那边。哎,费加·汉费加,又停下啦,你这不要脸的死鬼。”
  他突然转过头来,眼睛紧盯着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说道:“年轻的太太,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您是打哪儿来的吗?我看你,太太,脑子太简单啦。我要认不出来还不羞得钻进地缝里去。认出来啦!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活脱脱是格里果夫(老头把克吕格尔说成格里果夫)。我没有见过格里果夫还是怎么着?我在他家干了一辈子,替他干过各种各样的活。打过矿坑柱,伐过木头,养过马。——我说,走啊!又停下啦,没长脚的东西!中国的天使啊,我跟你说呢,听不见还是怎么的?
  “你刚才说这个瓦克赫是不是那个铁匠?夫人,你长着那么大的眼睛怎么那么没脑筋呢!你说的那个瓦克赫姓波斯坦诺果夫,铁肠子波斯坦诺果夫,半个世纪前就入土了,进棺材了。我们姓梅霍宁。同名不同姓,木是一个人。”
  老头一点一点地用自己的话又把他们从桑杰维亚托夫那儿听到的有关米库利钦的事又说了一遍。他称他为米库利奇,称他妻子为米库利奇娜。他把管家的第二个老婆叫后老婆,而提到“第一个老婆,死了的那个”时,说她是个甜女人,白衣天使。他说起游击队的首领利韦里,知道他的大名还没有传到莫斯科,莫斯科没听说过“林中兄弟”,他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没听说过?没听说过列斯内赫同志?中国的天使啊,那莫斯科的人长耳朵干什么用呢?”
  天渐渐暗下来。旅客的影子变得越来越长,在他们前面跑着。他们还要穿过一片空旷的林中空地。木质的滨基、飞廉、柳兰的枝茎高高地挺立在路面上,上面开满了一个样式的穗子般的花。它们被落日的余晖从下面,从地面上照亮了,在虚幻中增大了轮廓,仿佛骑手们为了巡逻起见在原野上设置的间隔稀疏的不会动的哨兵。
  在很远的前方,道路的尽头,原野一直伸展到一道小山似的横坡脚下。横坡像一堵墙似的挡住了去路,仿佛那一边必然会有峡谷或溪流似的。那儿的天空就像被围墙围起来的城堡,而通向围墙大门的正是这条土道。
  上面,山坡陡峭的地方,浮现出一幢孤零零的白色平房。
  “看见山顶上的那座小楼吗?”瓦克赫问道,“那就是米库利奇和米库利奇娜住的地方。他们下面有一条峡谷,俗名叫舒契玛。”
  从那个方向传来两声枪响,一声接一声,四周引起一阵回响。
  “怎么回事?别是游击队吧,老爷爷?别是朝我们射击吧?”
  “基督保佑你们!哪儿来的游击队。斯捷潘内奇在山沟里放枪吓唬狼呢。”
  刚抵达的客人是在管家的院子里同主人见面的。这是一幅令人难堪的场面,先是沉默不语,后来吵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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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连娜·普罗科洛夫娜傍晚刚从林中散步归来,走进院子。几乎同她的金发一样颜色的落日余晖,紧紧跟在她的身后,从这棵树射到那棵树,一直穿过整个的树林。叶连娜·普罗科洛夫娜穿着一身轻盈的夏装。她脸涨红了,用手绢擦着走得发热的脸。她裸露的脖子上套着一条松紧带,松紧带上的草帽背在背上。
  正背着枪往家走的丈夫向她迎过去。丈夫刚从峡谷里上来,打算马上擦烟熏过的枪筒,因为退子弹的时候发现了毛病。
  突然间,瓦克赫和他载着不速之客的大车不知道从哪儿威风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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