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出现一个小黑点。当我们的船向黑点渐渐驶去,那时,突然飞起一只野鸭和孤独的鸳鸯。很远很远的湖面,没有一个人影。船缓缓沿着时而宽阔时而狭窄的女儿湖边向深处划去。遥远的湖边上,碧绿的松林里,出现了一个钓鱼的老人,他的背后,柏树杂木林里,隐约可见一块很大的石碑。原来,那不是老人在钓鱼,而是他把从深山里采来的蘑菇山菌,通过湖边的小码头,转运或卖到湖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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瑁黧(19)
“生活在这里真好,真自由,可能都会多活几岁。”瑁黧说,“我的家乡,长江支流上那个小镇,虽然也很美,但是像这么翠绿的山,翠绿的水,满眼除了翠绿,还是翠绿的地方实在不多见。”
我们来到碧水绕绕的桃花岛。桃花岛上的桃花还没有开。它的对岸有一个巨大的山垭口,透过山垭口,看到的是更远更广阔的像无数秀眉一样的群山。淡雅的山峰,隐隐浮现在淡淡的雾气里。她突然紧紧抱住了我。我们对望着,难堪地笑笑,又慢慢分开。她说,请你,一定答应要我一个条件。我不解地望着她,问,什么条件?她想了想,语气很肯定,也很严肃说,你一定……如果我死了,就把我埋在这里。我哈哈笑道:不要开这种玩笑了。这里的山水,虽然很美,是谁想埋在这里,就能埋在这里的吗?原来,这个岛叫女儿岛,并不叫桃花岛。岛的形状,就像女儿胸前半月形的部位。后来,人们在岛上种了桃树,女儿岛改名桃花岛。数百里群山,数百里弯弯绕绕的湖面,只有这里可以看到灿烂的桃花。也只有在春天的时候,桃花岛才露出她绚烂极美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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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我宁愿没有这个桃花岛。如果女儿岛上有一座女儿坟,那将是多么有意思的景色。我说,这算什么景色啊!绿色象征生命,象征和平,象征美,为什么要在这里建一座女儿坟?那不是把所有关于美的生命感受,都断绝了么?再说,我们如果有未来,我们的生命,还没有真正开始哩。
她笑着对我说,昨天晚上,我并没有关门,你为什么不进来。
我低下头,淡淡瞥了她一眼。
“我的门,也没有关。”
……
我们几乎同时贴近身子靠着对望着,我的头懵了,轰地一声响,天地间似乎一切都在旋转,我们真想把对方揽入怀中。但是,我们依然很克制地站着。遥远水面背后的青山峡谷里,传来一声鹧鸪的鸣叫,余音袅袅不绝,很空旷很辽远。她叹了一口气,隔了一会儿,说,离开这个地方吧,这里太绿了,太静了,似乎没有生气。要是有一农家,有一口井,房门前有一株芭蕉树,有一条小狗,有一群小鸡,那该多好啊!
我说,再有一对男女主人,在那里男耕女织,过着原始的古朴生活,可能,最好,那对男女就是我们自己。
她抬起头望着高高的天空:
“那也是我的梦哦!”
桃花岛上女儿坟,当年被土匪民团强Jian的老君山上活埋的红军医院女护士,不知解放后哪一年,迁来这里。那时,我和瑁黧都不明白,这里是如花似玉的女儿们,最后的美的归宿,居然,到头来,果真轮到瑁黧自己。
如果说女儿湖的划船,是一场绿色的静态的梦,那么,女儿河的竹海飘流,就是一首在碧波荡漾的生命原野上,飞旋的充满激|情的歌。那是中午,金色的太阳照在女儿河边的竹林里,一片明丽灿烂,漂流的人们彩云似地在清澈的河湾里聚散欢呼又喊又叫,湍急的流水绕过险滩注入深水,飞珠溅玉。我似乎记得,漂流人群中,唯有我们金黄|色的飘流船,显得那样耀眼。虽然我和瑁黧都会游泳,但飘流的水,时而急促时而平缓,说不定还有翻船的可能。我们各自乘了一只漂流船,各自船上都配有为我们保驾护航的安全员。我们摘了河边上清翠的竹枝,扎了伪装帽戴在头上,看起来很是英姿飒爽,很有活力,很潇洒,还可以挡住中午热辣的阳光。尽管是初夏,尽管我们都穿着厚厚的旅行装,但是,在女儿河里漂流,我们都没有感到天气的炎热。漂流船一会儿平静向前,一会儿像箭一样飞过险滩,卷起的浪花和奔腾的激流,有时候把我们的船装了许多积水,我们身上的裤子都被淋得很湿,皮鞋筒里装满了水。过了险滩,前面是一片开阔的河面,船在河面上慢慢地静静地划行,两岸像墨一样浓的竹海,有时,探过头来把河面遮得看不见太阳,有时又闪开留下一遍阳光灿烂的河面。瑁黧突然大叫起来,她看到河边的竹林里游动着一条条小蛇,那些蛇,偶尔跳到河里面,轻轻游荡。划船的小伙子告诉我们那些蛇并不伤人。漂流到一个小岛上,那里像一个繁华的贸易市场,各种小食摊前站满了兴致勃勃的飘流客。各种小食琳琅满目,河里的贝壳、田螺、鱼虾、螃蟹,应有尽有显示了一派女儿河边的水乡风味。我们兴高采烈地和摊贩们用当地的口音讨价还价。瑁黧似乎对这些很有兴趣。她说,我又吃到了我小时候的家乡风味,我似乎又回到了童年。我们在沙滩上寻找着贝壳、石块和其他宝物,我们在竹海中间的茶摊上喝茶,享受着阳光中竹海的特殊风味,静静地休息了一会儿,然后自己划船飘流而下,向女儿河的下游划去。万万没有想到,我们就要完成这次漂流的时候,遇到河面上一个大大的暗藏的旋涡,把我们的船完全吞了进去。瑁黧和我都被扔在河面上,还是划船的安全员跳入水中,把漂流船捞起来,翻了水,让我们重新坐上去,但我们的衣服完全打湿了,好在,我们都会游泳,而且水也不深,才没有给我们带来危险。瑁黧不仅没有感到害怕,而且大呼过瘾刺激。她说,小时候,我基本上都是在我父亲哥哥那条船上渡过的。我家乡那条长江支流河的流速和汹涌,清澈和急流,比眼前这条女儿河,粗犷多了,好玩多了。她说,这里比女儿湖玩得还开心。我告诉她,也许这女儿湖桃花岛上,你说的那句话完全不应该。她问,我说什么呢?你都搞忘了,我说还不到半天时间,你自己想想吧。她想了想,望着天空,望着竹海,望着飘流的人群,高兴的哇哇叫道,哇——哦哦!我想起来了,既然这样,可能就是我们刚才翻船,大难不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许,我们之间就得这么死一次两次,才能再生。她站在女儿河边,似乎为我们未来,宣告什么。不过,我心里暗暗地想,还是不要把死亡和我们的交往联系在一起吧。我想,还有更美的那一幕,即将展现在我们的眼前。
瑁黧(20)
对于瑁黧的死讯,我一辈子也不会相信。不知道是白天,还是夜晚,上午,还是黄昏,我甚至不知道,那时,我究竟在做什么。总之,那个信息裹着噩耗,扎入我的生活,浸入我的心灵。明明白白有人通知我,西岭画院柳偃子,去某某城市的某某机构领某某某的骨灰盒,通知我的,还不是我的亲人……佳苇,或者朋友易安。那是我们国家正经的某主管部门,公安或者海关,通知我到某某机场,或者某某公墓第某储藏室,去领她的骨灰。瑁黧怎么死的?我非常想把骨灰盒打开,把她的形体身体各部位还原,抱着她的头她的身——我熟悉的月光仙子,问个究竟。那段时间,我已丧失理智。我想发生在我生活中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真实。她那么漂亮,年龄也不算老,正值成熟年华,但她确实死了。我想,作为女人,如果生孩子,她告诉过我,就因为那次美丽的播种,生命的种子已经萌发。女人因生孩子而死,有生必有死,生命和死亡紧紧相随,一大盆的血,接生员两只血淋淋的手,医学名词大出血,这是一种死法。我不同意这种死法,我非常想得到一个她死的真实理由。但这个理由很快就被粉碎。她死后的某一天上午,从香港,泰国,或者新加坡,她做房地产化妆品生意经常去的地方,给她老家,大江支流上那个如诗如画的小镇,带回了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这个婴儿,后来我见过,由她父亲抚养。婴儿父亲究竟是谁?许多人都不愿意承认,而且有人清楚地指出,瑁黧对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儿子偃兀,必须让画家柳偃子看一看,并且抚养,啊!瑁黧未满周岁的婴儿,就是我的儿子?愿不愿意相信?我的儿子也好,他人的儿子也好,我还想得到准确的答案,既然她有那么一个儿子,就说明她不是生孩子大出血而死。也许,她还有另外的死法。正当我冥思苦想瑁黧死因的时候,一个朋友,来自广州,来自海南,来西岭画院请我吃饭,他告诉我,瑁黧染上的是一种必死无疑的病。我的朋友,来自瑁黧的家乡,长江支流上一个风景如画的小镇。小镇已经扩建为县城。朋友告诉我,新修的县城不明不白地死掉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在广州深圳海南某夜总会当经理或者领班。她并不直接接客,不知什么原因,染上了艾滋病。那倒有可能,瑁黧不是常常出差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么?那些国度早已艾滋病横行。一听说回来了一个染上艾滋病的女人,整个县城,人心惶惶,好像末日已经来临。河里的鱼,跳到河岸上来晒了几天都没有死掉,厕所里出现了眼镜蛇,修新县城街道两旁的树梢上,密密麻麻的白蚂蚁,一串一串从树上掉下来。县政府门前的电线杆上,跳上去了一只耷拉着脑袋的大公鸡。而且,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一群大雁从遥远的天边飞来,像电线一样排过天空,数百只大雁凄厉而下,掉进河边的芦苇丛,掉进县城宾馆的车库里,掉进小镇电视台的电视塔下。县城立即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恐慌,人们害怕活过了今天活不过明天。一个中午,或者晚上,离县政府不远的一尊雕塑“美神”广场,或者街口,一个女人点着汽油把自己活活烧死了。这幅画面很残酷,这团火球从哪里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