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瑁黧(31)
我真想拥上去,亲吻那片月光,那轮皎皎银盘。
我们就这么静静地、静静地望了一会儿,佳苇突然打了一个寒颤,我感受到她有意地向我靠近了一点。
月华皎皎,在天上一动不动,脉脉的银辉,洒遍仙女峰上上下下无边无际的山山水水。
冷吗?我问,她望着镶嵌在银盘里的仙女峰,像晶莹的玉石,像母亲子宫里的婴儿一样玲珑剔透,不语。
月光洒在她肃穆的脸上,有两行晶莹的泪,沿着她银月一样的脸庞,流了下来。
突然她很近地凑过来,声音哑哑地对我说:
“我想我可能,明天,不,不,立刻就要死了。我,我,可以马上就要见到我那,亲爱的瑁黧。”
我深深叹了口气。告诫她,不要这么伤感。
她突然止不住流泪,抽泣,呜呜咽咽。
“这世界真美。”
……
“谁都不愿,无缘无故地,离她而去。”
我知道佳苇这种感受非常真诚。但是,在我们这个世界消失了的许多生命,而那些生命的消失,有多少是心甘情愿离开的呢?
从大江对面望过去,我们首先看到的仙女峰背后一望无际的天空。
那天早上,我们起得特别早。佳苇捧着小型摄像机,我挎了画板,带了写生簿,沿着山中旅店老乡家背后那条湿润的小道,登上掩藏在青藤灌木丛中的山涧石阶,攀上高高的山峰。那时,天还没亮。一轮明月高挂在起伏的山峦上空,发出淡淡的光。大江似乎疲倦了,在仙女峰怀抱和深深峡谷里,娓娓低吟,静静流淌。那时,我们眼前数十里数百里景物,简直就是广阔山水的舞台,笼罩在迷蒙的晨雾中,好像正酝酿着更有生气的黎明。我知道,那些淡雾,一旦在风雨的诱惑下,就会变成多姿多彩的云雨。站在一段青色的石崖前,我观赏了一会儿,一轮浑圆的朝阳,从万山丛中渐渐升起,给广袤的山水涂上了一笔笔淡雅的油彩。整个山谷,立刻出现了一片奇特的光亮。平日里那条放荡不羁的大江,此刻也变得温顺安详。不一会儿,朝阳滚出天际,山水间交织着白炽灯一样的光,晶莹明澈。远处天空,一片白晃晃的鱼鳞。这时,我们没有看到背后天际间,已有乌云缓缓侵入。这种出奇的光亮,持续了一阵,我和佳苇都忙着手里的事情,摄像,画画。天空渐渐暗淡。遥远的天边,瞬间乌云涌动。我们浑然不觉。开始云层很薄,天空还没有退去光亮的色彩。一阵山风吹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晃动。不一会儿,很大的雨点,“噼哩啪啦”,在我们头上的树林里呼呼响过去。我们脚下的山谷,突然传出了千百种风的嘶吼雨的啪啪声。这种声音,使山水改变了模样。对面的山峰和山峰背后更高远的山峰,瞬间变成了雾蒙蒙的世界。狂风在天地间卷起各种各样的怪响。我们赶紧收拾画架和摄像机,沿着攀上来的那条小路往回走。树叶水珠,浇湿了我们的脸,迷住了我们的眼睛。我们来到仙女峰对面高高的悬崖下面躲雨。躲了一会儿。太阳不见了。山川不见了。大江不见了。仙女峰也不见了。千山在动。游云在飘。千万朵云,以各种姿态缓缓登场。整个大地山水,都笼罩在无色的云雨中。除了几尺远的云雾,和晃动在云雾中的稀疏树叶,好像天地间没有了什么东西。水雾山峦,树叶风声。声音色彩在奇妙变幻,宛若游丝。雨渐渐小了。山中风雨声渐渐停息,大地没有光亮,除了乌云还是乌云。在浓浓的云雾后面,渐渐露出了一弯优雅的淡眉。淡眉在硕大无朋的浅色云雾中时隐时现,好像要尽最大可能展示它的身姿。佳苇惊奇地望着,问我那是什么。我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原来那就是平常看起来陡峭挺拔直傲苍穹的仙女峰。迷雾还在变幻。仙女峰背后,淡眉渐渐多起来,一弯一勾,无数山峰缓缓露出脸来。不一会儿,天空渐渐变幻出明亮的颜色,仙女峰悄然露出翠绿的身影,如洗过一样靛蓝。而仙女峰背后的千沟万壑,奔腾着无数白马。那些白马,正是浩荡着万千生命气象的云团。在奔跑,在沉思,或衔枚疾走,或蜿蜒流动。仙女峰下面的大江,也渐渐在浩荡的云雾中露出脸来。一阵风吹过,云彩慢慢地或快速地组合。吞云吐雾中,仙女峰背后露出了一轮金色的朝阳,大概###点钟的光景,整个山水浓云,似乎已被收走。浩浩荡荡,千峰竞秀,万山叠翠。我想,我未来的作品,它的自然宇宙的背景,已经充分显示出来了。这景象,在我和佳苇离开仙女峰,上了轮船,很久很久,还在回味。
瑁黧(32)
山水多情!我们想看什么,它来什么。
我想。
其实,自然山水是一种生命,一种宇宙的伟大的生命。在它面前,我们个人,我的绘画作品,就显得十分渺小了。但我们的心灵,正是一种伟大艺术生命诞生的温床。而自然宇宙的伟大生命,比如仙女峰的美景,是可遇不可求的。
显然,我和佳苇的这次旅行,并不是我们有意安排,也不是为了画画,而是为了,送走瑁黧之后,让大自然来安抚我们深深陷入哀伤的心。
第二天,霏霏细雨。离开仙女峰的时候,飘渺的云团和迷雾的游丝,又在我们的心中飘起来。
“其实,我们,不用多说了。”佳苇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到大西北、昆仑山、边防线哨卡去一趟。”她说。“瑁黧已经走了,是我把她介绍给你的,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该怎么做。”说完,亮出了她手腕上那枚我从没有见过她戴过的墨绿手镯。
“谁给你的?”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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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瑁黧,留下来的……”她哀戚地说。
那么,这枚手镯,是谁送给瑁黧的呢?它是我的传家宝啊!
仙女峰脚下的浩荡大江,笼罩在迷蒙的细雨中。我们的游船开得很慢。滔滔江水把两岸崇山峻岭,通过雨雾糅合拢来,构成我们此刻迷蒙凄清的心世界。我从没看到过这样的江中雨景。我伤感而又认真地对她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会陪你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那些地方,我也神往。边关,大漠,哨卡,也许,对我的画画,不是帮助而是主题。不过,我这人的命运,我自己知道,可能一辈子都不大可能,也很不容易真正和谁相爱结婚。也许,我心中的爱太多或太少了的缘故,有那么一点点爱的感受,就匆忙化为艺术,化为油彩画布上的诗情与画境。而一旦认真和某人相爱,真正让爱恋的人走进我的生命历程中去,我向往和赋予了真挚感情和心血的一切,又突然变得面目全非,比如当年的瑁黧,我们是第二次相爱啊!可是,命运居然如此相似。
佳苇站在霏霏细雨中,望着两岸青山冷雨,很久很久,丹凤眼细眯着,冷静地轻轻地连连摇头,说:
“我听不明白你的话。”
尽管佳苇说得很平静,可我依然感到不是非常投入。当然没有灼烧胸口的爱情感觉。不过,一想到和她一起那趟大西北旅行,本身就非常神往了。
至于她……
她凑近耳边悄悄告诉我:
“我们很纯净。”
……
“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
……
我站在细雨中的甲板上,望着滔滔江水。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我想,“她和谁纯净?她和谁之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还是刚强?”
后来,佳苇告诉我,就是这次仙女峰的游历告诉了她,怎样选择爱情。不能勉强,不要凑合,不然会辜负世上仙女峰这样的美景。然而,那时,我依然没有明白她说这句话的真实意图。
我想,我们不会双方都感到如此亲近,又如此陌生。
也许,我的一生,像梦一样飘渺,像月光一样轻盈,像眼前的流水和细雨一样,在迷蒙的心灵山水中旅行。虽然,有时候,我旅行的脚步十分沉重,不过,那些伴我旅行的生命,也像云彩、月光、细雨一样,缠缠绵绵,飘忽不定。虽然,我不一定时刻都和她们在一起,但我能感受到她们的呼吸和体温。我知道,那是一种信息,那是我心灵中解不开的谜团。
不过,大西北边陲的确是我神往的地方。而且,第一次西北远游,以我的生病半途而终。我和佳苇也遵守着我们心中的原则。有时,我们靠得很近很近,有时,我们相隔很远很远。靠近的时候,我反而觉得她十分遥远。隔得远的时候,我又觉得我们的心灵挨得很近很近。我知道,那是黄沙漫卷的土地,干涸的河床,光秃的山峰,烈日下广阔无垠的戈壁滩,还有在沙漠中艰难行进的骆驼。早晨,或者黄昏,干燥的空气,似乎给人快要着火的感觉。那里植物稀少。骆驼草、水晶球,偶尔点缀在河滩上、岩石边,或从飞机上看到的依然是无边的大地和无云的天空。我们没有再回到她那个库阪兵站去。我们沿着长长的铁轨,穿过沙漠,穿过沉默的远山,火车在一望无际的西北高原上疾驶。浑浊的黄河,苍茫的天空,描绘着大西北那张特有的面孔。那真是一条曲折多变的现实与心灵之路。小镇,城市,乡村,窑洞,干打垒,充满少数民族风气的寺庙。我们坐了飞机,换火车,坐了火车换汽车,坐了汽车换马车。我们在大西北的山峰和土地上行走、旋转,有时转来转去并没有走多远,更加迷人的西北风景,是孤零零的红柳和胡杨树。尽管已是深秋,胡杨树细小的叶子,已经泛黄。农作物在布满胡杨树的水边,时而稀疏,时而茂密的生长。我们背了简易旅行包,当地一位矮小的牧民做我们的向导,慢慢行走在像梦一样美丽的青藏高原。湖边青草,北国江南。打猎的哈萨克小伙子和老人,围在草原上弹奏马头琴和东不拉。有大碗的奶茶,牛奶和羊奶,清香的大块羊肉和手抓饭。我知道,这些异域风情,不过是我们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