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5)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来描绘娜木措家客厅的所有装饰和打扮。它即有藏民族的浓妆艳抹,神秘威严,又有彝族红黄黑三原色的色彩图腾。客厅进门门楣上,挂着一柄精致的鹿头。鹿头完全是真实的鹿子的头颅,山中打猎捕获,整个头砍下来,晒干烘干烤干,再用药水除去腥味,又保持鹿子的真实的形神,挂上去,活灵活现,似乎带着大草原上鹿子敏捷而机灵的气息。我想,挂着这样的鹿头,表现出主人家的机敏和高雅。整个客厅铺着一块草绿色地毯。看起来好像是一片美丽的大草原。地毯上有两张朱红色的饭桌,饭桌四周摆放着崭新褐色木椅。看来刚做成,红漆黄漆油光发亮,还微微散发着檀木的清香。整个客厅的墙壁和顶棚,都由酱色檀木铺成。四壁下沿,也涂成一种高原土红色。客厅顶部中间,装饰着五颜六色的图案。那些图案看起来都很浓重,很高贵。我想,能够给把它们装饰得如此完美的人,一定是个民间艺术家。后来,娜木措告诉我,这些都是她父亲设计请人装饰安装的。我还没有看到过如此精致的少数民族建筑和装饰。更令人感兴趣的是,长长客厅对面墙壁,两边,对称地挂着一对弓箭。木制弯弓,已磨得很亮,泛着淡黄,而别在弯弓上的那根长箭,笔直坚挺。顶端,一枚发亮的箭镞,箭镞的右下方。各吊着一把铜壶。那是他们的祖先上山打猎时,喝水用的。透过这些野鹿、铜壶、箭镞,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善于征战的民族,他们在草原、荒原,和自然抗争并且获得乐趣。他们的勇敢热情、智慧力量,尽显其中。当我的目光正要望着客厅正中那把闪闪发光的宝剑的时候,娜木措端着清香的酥油茶,笑盈盈地款款走进来,摆在桌上。然后,她说,可惜今天我们家的人太少,如果能够多一点,我们就可以完成我们接待客人的礼仪,敬献哈达,敬献青稞酒,然后喝上一杯酥油茶,你不是“金珠玛米”么?我“扑哧”笑了,哦,那是那是,我都似乎忘了“金珠玛米”和彝族藏族人民的血肉之情。好呀,娜木措终于表现出她夜总会,或女儿峡风景区艺术团,高原组合,少女组合,台柱子的表演天赋,来呀,我们的画家要体验少数民族风情、历史风情。她居然叫来她姑姑和姑爹,还有她那个沉默的表妹,居然在客厅里为我表演了一段敬献哈达和青稞酒的仪式。我看他们拿着哈达虔诚的模样,虽然,我不觉得十分地道,至少我感受到了那一种真挚的气氛。而挂在脖子那根长长的洁白哈达,我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藏香气息。而那杯很浓很浓的青稞酒,喝下去之后,我又感到飘飘然了。好在,她姑爹拿出了一盘早弄好的牦牛肉,嚼在嘴里,我似乎觉得有一股来自大草原的清香。牦牛肉、山羊肉端上桌来,青稞酒还在铜壶里散发着清香,而小木盘托起的那杯酥油茶,正在我们桌上。她姑爹姑妈又到厨房里忙活儿去了,她表妹又很乜斜了我一眼,退到客厅外面默默看电视。她说,今晚要招待你的还有一只山鸡,这是我们平常很难吃到的,专门用来招待贵客。哦,这不仅是一个善于征战爱好和平的民族,还是一个善于生活享受生活的民族。望着窗外,还下着雪花。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下来。温馨安宁,喜气祥和。我似乎走进了一个童话世界。大渡河岸的风雨和汹涌的河水,不知飘向了哪里。而我记起了,我今天似乎走了好远好远,还没有吃饭。我和娜木措坐在餐桌上,我想干脆好好坐下来,享受一餐这个民族的山珍美味。娜木措果然是一个会喝酒的姑娘。也许我在女儿泉宾馆已经领教了她边喝酒边唱歌的风采。她说,她喝了青稞酒,唱的歌,歌声特别甜,特别脆。而且,她的奶奶,也喝了酒之后唱歌。我也很想告诉她,我第一次喝青稞酒,也许,和你这样的姑娘喝了青稞酒,之后,画的画特别美,特别有灵气。要不然,待一会儿,我替你画幅速写,肯定比那天晚上在大渡河宾馆画得好得多。清香的酥油茶、牦牛肉,在加上烈性的青稞酒,三杯两盏喝下去,我觉得我的身体似乎在燃烧。我站起来,我问了她们门楣上的野鹿头,我想画它来自自然的灵气和生命。我问了她们墙壁上弓箭和箭镞,她说那是她爷爷那一辈留下来的。我问她箭镞下方的铜壶,她说是她奶奶她爷爷当年一起种鸦片,带上十里红山坡上去喝水用的,而客厅正中挂着的那把剑……
城堡(6)
“来,喝酒!”
我们又喝了一杯酒。我已经晕晕乎乎。她忽然站起来,从草绿色的地毯上走过去,从客厅墙壁的正中取下那把金黄|色的宝剑,我连忙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宝剑。她抬起头眼睛亮亮地望着我说,你能不能帮我认认这宝剑上的几排字,每次来到我们这里的客人,都不认识这些字。我在好几分醉意中望着眼前的宝剑,而明亮灯光下宝剑上的那一排字,不,是两排,三排,铁笔金勾,似飞龙,似凤舞,似轻纱弥漫,似远水奔腾,在我的眼前似乎有飒爽的历史风雨声,翩然而至。
狮子岭城堡。又是一个明月夜,即将崩溃的廖佐煌的部队,大小官员站立在大殿外面的老洋槐树下,大江上空,有一只只乌鸦在惊叫徘徊。
“唰”的一声,廖佐煌头上的那颗很大的黑痣似乎蹦跳起来,他的眼睛像牯牛一样瞪着,他的眼睛里网满了血丝,他抓起吊在大殿正中总统画像旁边的那把宝剑,“呼”的一声,向站在大殿门口的那个已经怀孕的少数民族女人投过去,女人一闪身,那把宝剑飞在廊柱上,他旁边站着的一位也是来自少数民族地区的黑脸膛汉子,一把抱了那个怀孕的女人,这时旁边冲出几个家丁和保镖,把黑脸膛男子和细小的女人按倒在地。廖佐煌冲过来,很快地从廊柱上取下宝剑,向黑脸膛汉子劈了过去,好在那把宝剑只劈开了黑脸膛汉子的右臂。他用冒血的肩膀,一把抱了女人,冲出大殿。而那时廖佐煌还不解气,又“呼”的一声把宝剑投向他们的身影,宝剑在月夜下的天空中画了一道闪光的弧线。然后,重重地刺向女人的后背。廖佐煌气得在老洋槐树下转了几圈,然后,他拿出枪对着月光下的那对受伤的男女,而此时,廖佐煌的所有妻子和小妾都跪在地上向他求情,叫他不要把那对来自少数民族地区的男女,打死在狮子岭城堡的大门,而那对流着血的男女跌跌撞撞跑出大门,沿着通往江边的小路,一阵狂奔,终于来到涞滩码头,码头上有一个船工正在等着他们上船。然后,把他们拖进了深山那个我们已经熟悉了的布依族山寨。在那个山寨里,在那个中医人家精心的照顾下,治好了他们的刀伤,而那时这一带已经解放,中医人家给了那一对男女一些路费,让他们各自逃命。那时少数民族彝汉杂居的那一带还没有解放,他们先逃到女儿峡的女儿洞,生下了孩子扔掉。剿匪的部队赶来,他俩便逃回黑脸膛男子的家乡——大渡河边的深山密林中的那个莫西小镇,十里红山坡种植鸦片。后来,这个黑脸膛男子就成为了娜木措的爷爷,而那个女人,当初的布依族山寨里的那个女人,就成为了娜木措的奶奶。但是,他们也仅仅是变幻岁月中,能够生存下来的一对野鸳鸯。后来,廖佐煌在那片异国他乡的历史山头上,粉身碎骨的时候。人民政府给他们送来的一张烈士的名单和门牌,也就是说,按照正常的夫妻关系,是廖佐煌和他的那个布依族的女人罗乌支。
而娜木措实际上的爷爷,不是廖佐煌,而是那个黑脸膛男子,彝族土匪,罗达昌。罗达昌的彝族名字叫木嘎。所以,娜木措和她的弟弟伊嘎的名字,就是木嘎,他爷爷那两个名字的分开。木嘎在解放的时候,是一个深受彝族土司压迫的黑奴。他在一次廖佐煌征战彝汉地区的路途上,贩卖骆驼和马匹,被廖佐煌的部队收编,而那时解放大军即将攻打狮子岭城堡,廖佐煌即将带着他的金银财宝和妻妾女人逃往他乡。而他的第一个妻子,也就是和刘正坤,柳如风在万年台阅兵场上,通过决斗抢来的女人,罗乌支怀孕八月,已经厌恶了这十多年来和廖佐煌一起东奔西走的军人生活。她便和同样来自少数民族的黑脸膛男子木嘎偷情,并在女儿峡山洞土匪老巢产下了一个野种扔掉。他们趁解放剿匪平乱的###时机,离开廖佐煌的人马,回到老家莫西小镇种植鸦片,贩卖烟土。后来罗乌支和木嘎生下了自己的儿子,叫罗木支,现在是那个小镇的镇长,镇长娶了一个少数民族的姑娘,那个姑娘生下了娜木措和伊嘎。我到他们那个小镇上去采风的时候,没有见到娜木措的父亲和母亲。她的父母到更远的山寨,去联系药材收购和成立制药厂的事情去了。而我的确在娜木措的那个山寨里看到过那个叫做罗乌支的女人的照片。她虽然是布依族,或彝族,但是她的眼睛依然清秀,她的头发依然像一根根银丝,她是有可能作为我的父亲,或是我们家族的一个亲人,但是他做了廖佐煌的第某个妻子,也做了木嘎的最后一个妻子,而那时木嘎和罗乌支都已经死去。我没有看到木嘎和罗乌支的合影照片,但是我看到了罗乌支珍藏得很久很宝贵的人民革命烈士家属名单,而那个名单上分明写着:丈夫廖佐煌,妻子罗乌支。但是伊嘎和他的姐姐娜木措以及他们的父母,都把罗乌支和木嘎看成是他们的亲人、祖宗和父母。我觉得,我们的生活离奇的地方实在太多。不是夫妻的却以夫妻的名义共同生活,生儿育女,而真正的夫妻往往在很多时候,都是一种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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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7)
在那个被炮火反复轰炸燃烧的山头上,那时,在志愿军简易医院里,包扎了鼻子流血的刘正坤和一群战争的幸存者,一起来到那片被炸药烧焦,尸横遍野的战场。他们看到了无数战士残缺的尸体。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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