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后悔,但于事无补。我在宿舍等他。他天亮之后才回来。
「对不起,我不该在那里出现。」我说。
「我们分手吧。」他低着头说。
「为什么?就因为昨晚的事?」我有些激动。
「不。」他说,「我没有介意你在那里出现。这件事不重要。」
「那是什么原因?」
「你需要大量爱情,而我也许无法提供。」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跟你恋爱是一件很吃力的事。」
「吃力?」
我无法接受那个理由,我觉得很可笑,如果我们分手的原因是供不应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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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很想扑在他怀里,求他收回他的说话,然而,我做不到,我不可能连最后一点自尊也失去。我突然很恨他。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尝到被抛弃和拒绝的滋味。原来多少往日的温柔也无法弥补一次的伤害。
我坐在他的床上,嚎啕大哭,我想坚强一点,但办不到。
「不要这样。」他安慰我,他有点手足无措。
「除夕之歌的承诺,不会再实践了,是吗?」我问他。
他默然。
「我送你回家。」他说。
「不用,我自己会走。」我倔强地离开他的房间,也许从此不再回去。除夕之歌不过是偶然兑现的谎言。
那天晚上,是迪之和光蕙陪着我。
「幸而你还没有跟他上床,即使分开,也没有什么损失。」迪之说。
「不,我后悔没有跟他上床,如果这段情就这样结束,而我们从未有过那种关系,是一种遗憾。」
「我也这样想。」光蕙说,「好象当年我想和老文康在离别前发生关系一样。我们都是完美主义者。」
「如果在他的生命里,我是一个没有跟他上过床的女人,我害怕他不会怀念我。」我说。
「男人不一定怀念跟他上过床的女人。」迪之说:「难道林正平会怀念我吗?你们别那么天真。」
「我不了解他。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些什么。」我说。
「谁叫你爱上才子,才子都是很难触摸的呀。」迪之说。「不用这样悲观。也许过两天,他会找你。很少人可以一次分手成功的。」
有好几天,我没有上课,刻意避开他,愿望他会牵挂我,但已经五天了,他没有找我。
林方文也在回避我。分手后第十四天的黄昏,我们终于在校园遇上。
「你好吗?」他关切地问我。
我望着他,心头一酸,泪都涌出来。
他连忙安慰我:「别这样。」
「你是不是爱上别人?」我问他。
他摇头。
「可不可以不分手。」我哀求他。
他默然不语。
我行使被抛弃的女孩的权利,使劲地将手上的书本、钱包、所有东西掷到地上。
他俯身要替我执拾地上的东西。
「你走!」我叱喝他。
「你走!」我再说一遍。
他走了。我蹲下来,收拾地上的东西。我的生命已经失去所有希望。
那天晚上,我继续到杨韵乐那儿学小提琴。本来是为了林方文才学小提琴,如今被抛弃了,应该放弃才对,可是,我舍不得放下他送给我的小提琴,它是我们之间仅余的一点联系。如果我们之间是一首歌。它便是余韵,是最凄怨的部分。
在杨韵乐那儿,我碰到近视眼。
「你学得怎样?」他问我。
「很差劲。」
「我也是。」他说,「你不是为了爱情而学的吗?」
我苦笑。我想起杨韵乐第一天跟我说的话,他说,爱情是很好的动力,如果没有被抛弃的话。
杨韵乐教我拉一首小夜曲,我一向走音,那天心情又差劲,走音更厉害。
杨韵乐忍无可忍说:「你拉得很难听。」
我没有理会他,使劲地拉,发出非常刺耳的声音,杨韵乐瞠目结舌,近视眼用双手掩着耳朵。
我要虐待他们!我要向男人报复。
林方文在除夕送给我的歌《片段》已经流行起来,我常常在电台听到,歌说:
「如果情感和岁月也能轻轻撕碎,
扔到海中,
那么,我愿意,
从此就在海底沉默--」
歌在空气中荡漾,我们却从此沉默。
他常常缺课,我不敢缺课,我望着课室门口,痴痴地希望他会出现。当他出现,我们却无话可说。我们已经分手四个星期,我体会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我继续学小提琴,用走音来虐待自己和杨韵乐,谁叫他是男人?他收了我的钱,给我虐待也很应该。
一天晚上,我接到迪之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哭得很厉害,我立即赶去看她。
迪之一个人在酒吧喝酒。
「什么事?」我问她。
「我要和卫安分手。」
我有些意外,却又无耻地有些开心,以后我不会再孤单,有迪之陪我。
「原来他有女朋友。而且是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他们同居。」迪之说。
「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那个女人。她是公司里的同事。」
「这么巧合?卫安真斗胆!」
「她是公关部的,我跟她不熟络,今天偶然一起吃午饭,她打开钱包拿钱,我无意中在她钱包里看到卫安的照片。她告诉我,她的男朋友是特技人。刚才,我质问卫安,他承认了。」
「你打算怎样?」
「我不会放手的。」
「你刚刚不是说是跟他分手吗?」
「我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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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卫安,卫安也爱我。他跟那个女人已经没有感情,不过是责任罢了。」
「他说的?」
「嗯。」
「你跟他一起只有三个月,他女朋友跟他青梅竹马。」
「爱情不能用时间衡量。」
「你总是喜欢向难度挑战。」
她倔强一笑:
「你跟林方文有机会复合吗?」
「不知道。」
「他是个怪人,爱上那个千年女妖也真够怪,对他来说,你也许太正常。」
我正常?我应该是正常的。想不到当一个人被抛弃,正常也是一种罪过。
迪之对卫安比以前更好,她想赢那场战争。做第三者和做寡妇都很凄美,她喜欢。那天跟他们喝下午茶,迪之看见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便嚷着要跟卫安生一个。
「好呀,只要你喜欢。」卫安说。
「你说我跟卫安生一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她问我。
「卫生巾。」我说。我巴不得捏死他俩。
跟他们分手后,我到杨韵乐那里学小提琴。我没有想过要虐待他,我用心拉,想为我消逝的爱情尽最后的努力。但,我做不到,我根本不是那种材料。
杨韵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宣布投降。我教学二十年,从未遇过象你这种无可救药的学生,你不正常。」
他说我不正常?迪之说我太正常。
我突然感到莫名的愤怒,我无法再勉强自己,也无力为爱情做些什么。我抱着小提琴,跑回港大,冲入林方文的房间,他刚好躺在床上,我把小提琴使劲地扔向墙上:
「还给你!」
林方文很愕然。我意犹未尽,拿起小提琴,在他面前拉了很多下。
「是不是很难听?」
我拉奏杨韵乐教我的《友谊万岁》,是最浅的一首曲,有三分之二的地方,我是走音的。
「《友谊万岁》?」他问我。
「真本事,就凭三分之一,你便听出这首歌。」我凄然苦笑,「为什么送一把小提琴给我?我学不成。」
「这只是一份礼物。」他说。
「是的。是我自作多情。」我把小提琴掷在地上,冲出他的房间。
我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说爱我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我对他的要求太多。他并不是责怪我在颁奖礼出现,而是再一次明白,我不会给他自由。
把小提琴还给林方文的第二天,我接到韦丽丽的死讯。她在师范学院的运动会上,给一个掷铁饼女运动员掷出的一个强而有力的铁饼,击中后脑,当场脑溢血,送到医院,经过一小时的抢救,终告不治。
除了叶青荷和刘欣平在外地不能回来以外,排球队的队员都来了。宋小绵实习的那间医院,正是丽丽被送进去的一间。她死了,也是小绵裹尸的。小绵说,丽丽后脑整块凹下去。
丽丽的母亲坐在灵堂上,神情木然,反而那个掷出铁饼误杀丽丽的女洪金宝哭得死去活来。
我没有想过在我们那种年纪已有人死。在我们追逐美好青春的时候,已经有人退出。她可以生病,可以发生交通意外,为什么竟会是一个铁饼那么荒谬?听说她被击中之前,刚刚在颁奖台上拿了女子四百米个人冠军,离开颁奖台不久便遇害,死得那么突然,她死时的表情一定还是很高兴。
丽丽的遗体下葬在华人永远坟场,丽丽母亲选了丽丽一直保留着的保中女排的球衣和一个排球陪葬,我们在排球上签名。我看着躺着丽丽尸体的棺木埋在黄土里,第一次觉得与死亡如此接近。丽丽唯一的亲人是她的母亲,我没有见过她父亲,我想起她家里连一点属于男人的东西也没有,也许她从未见过生父,却已经回到尘土里。
我和迪之、光蕙在一起,我们都很害怕。一个曾经和我们很接近的人突然死了,那种感觉很可怕。
「我不敢回家。」迪之说。
「我想起那个染血的铁饼便会发噩梦。」光蕙说。
「生命很脆弱的。」我说,「人那么聪明,却敌不过一块铁。」
「所以要爱便尽情去爱。」迪之说。
「是的,即使错了又何妨?」光蕙说。
丽丽的死,在我们心里造成了一个很大的震撼,整个晚上,我们便只说过几句话。生命无常,迪之赶去见卫安,光蕙要找孙维栋陪她,我突然很想见林方文,很想很想留在最喜欢的人身旁,寻求一点安慰。有一天,死亡会将我们分开。
我穿过宿舍长廊,轻轻敲他的房门。
林方文来开门,我望着他,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