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阴阴地说:“看来,我们真是请对人了。”
人真的请对了,因为没有人知道黄少就是龙军,也是前段时间到处击杀柳园之人的所谓“龙湉”。
三个身份,同一个人。
这两年多,他北至极地跟一位遗老隐士学“暗示心理”,南至滇地跟吠天啸学“鸡鸣狗盗之术”,西行佛都求“降魔之法”,东达海上一孤岛,从一位黑寡妇习“妇人之毒”。
并以黄少的名字加入了“五口会”,一边求学,一边潜心磨练阅历——江湖是最好的学堂,杀手是最好的实践,也是最好的掩护之一。
龙军曾到过“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的故土炭黑村,那里已是一片断壁残垣,空无一人。风景依稀,物事全非,唯有几只乌鸦在凄凄空鸣。
村边有一座石板桥,历经大火,却依然坚实,完整如初。
——人生有时就是浮在水面的那座古桥。风风雨雨,经历了世事的沧桑。许多年以后,仍然屹立在黄昏的斜阳里,依旧是那么的挺拔和坚强。
也是在那里,他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柳风此人太阴险,报仇恐怕是遥遥无期的事,请三思而后行。”行前,云先生语重心长地说:“他们不择手段,设计的陷阱,你根本看不出来。”
龙军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我知道。”
云先生严肃地指点江山,臧否人物:“一个人有四不要,一不要班门弄斧,二不要兰亭比挥毫,三不要草堂赛赋诗,四不要到柳园比谋略、试手段。江湖很残酷。一个将所有资源和手段都发挥到极致,而从未受到过道德规范约束的柳风,是最难战胜的可怕对手。”
“而你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他会吸光你的血,吃光你的肉。”云先生含泪劝他放弃:“我已经老了,退休了,不想失去了龙湉,又失去你。”
龙军承认这一点。也理解这一点,但他说:“我一直认为自己有自己的原则和立场,如果不去复仇,我不知道今后将如何面对自己。”
他坚定地说:“所以,无论前途多么艰险,我也一定要去。”
云先生默然叹息,心情沉重,却也没有再劝阻。
柳园很大。
龙军被安排在“青楼”,静等“龙湉”——也就是他本人出现——然后杀了“他”。
这里的青楼名取自杜牧那首七绝《谴怀》中:“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并不是一般的妓院,而是柳园接待贵客的地方。寻常之人是不能入住的。
俗话说:小隐隐于山,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隐于山者多是把隐居作为待机而沽的出山条件,隐于市者多是留恋红尘、放浪形骸,隐于朝者只有少数是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而龙军却认为,真正的隐,是隐于敌,是在敌人的心脏地方睡觉、喝酒、大笑、调侃、抱美女。这才是真正的智者,真正的大彻大悟。
——可是,历史往往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他真的能虎穴安身吗?龙湉的悲剧不会在他身上重演吗?
柳风的阴险,一言子的无耻,太监的多谋,阴影的如影随形,那一个是容易对付的?
置身如此险恶的情景,龙军一安置下来之后,却既没有练剑,也没有喝酒,更没有外出,而是平静而悠闲地拿出一支笛子,抑扬顿挫地吹了起来。笛声悠扬,远远地传了出去。
他真的有这份闲心?
一曲欢快的《喜相逢》刚吹完,冰荷就趋步而至,一脸的惊喜。
三十二、面首
“面首”一词,在秦时应该只指漂亮男子:“面”是貌美,“首”是须美。“面首”真正用于被贵妇把玩,不知是否始于《宋书·;前废帝纪》——山阴公主对前废帝说:“陛下六宫万数,而妾唯驸马一人,事不均平,一何至此!”前废帝于是为她“置面首左右三十人”。
作为江湖第一夫人,冰荷最崇拜的人是武则天。
武则天是中国历史上惟一的女皇帝,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革除时弊,发展生产,完善科举,破除门阀观念,不拘一格任用贤才,顺应历史潮流,大刀阔斧。另一方面,任用“酷吏”,也曾滥杀无辜,崇信佛教,奢侈浪费。
夺李氏天下;做李氏没做的事;死后又复归李氏天下;前无古人;这样的人应该也可以被称为“则天”了。她的历史功过,恰如她给自己立下的那块“无字碑”一样,千秋功过后人评说,只能由历史去评论和判断。
冰荷崇拜不仅仅是武则天的功过,却是武则天居然有薛怀义、张易之、张昌宗、沈南璆、僧惠范这些“阳道壮伟”的三千面首。居然还设立了一个叫“控鹤监”的机构来管理这么多的面首。
也许只有她才能真正的了解武则天——她认为,那块高大的“无字碑”其实就是一具雄伟的男性生殖器,是武则开对男性世界的宣战。
当然,这个看法只有自己私下想一想,不敢对公众言。
有些事情只要心中有了苗头,遇到适合的机会自然就会发生,挡都挡不住。柳风虽然善妒,却不知道冰荷私下里居然悄悄地养了一位面首。
这位面首其貌不扬,但极有才情,写的诗词文章广为流传。
遇到猪头黄少也是偶然,因为这个人一向很低调、神秘,很难一见庐山真面目。那是很多年以前,冰荷还是一位待字闺中的少女,还没有嫁为他人妇的时候,突然听到祖母病故的消息,和一个老妈子,一个小丫鬟,一位赶车的伙夫,连夜去老家奔丧。
那是一个特别寒冷的冬夜,朔风呼啸,夹着阵阵雪沙,扑打着她们的脸颊。行走到一条小路,荒野更是空无一人,这一带时有可怕的强盗出没,就在大家很紧张的时候,随着一串清脆悠扬的笛声,忽然出现一黑衣少年,骑着一匹黑马,慢慢地跟在后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打家劫舍的恶魔”?
这人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不慌不忙跟在后面,直到黎明来临,已至老家宅门,方转身而去。
冰荷觉得很奇怪,追上前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少年笑了笑:“这一带不太安全,我怕你们出事,所以一直跟着,现在你们已到了,我也要赶路了。”
冰荷有点惊讶:“你是路过?”
“是的。”少年的笑脸如初旭的阳光:“现在,你不用害怕了。”少年纵马而去,唯有风铃声在风中飘扬。
后来的日子过得有一点点落寞,一点点无奈。心灵的碎片正从某个角落渐渐地崭露,刺穿了苍白的生命,时间能冲淡思念,可是时光却不能冲淡记忆,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冰荷都会记起那个雪夜里风中的笛声,想起那位“平平常常,像街头路人甲,一眨眼连包皮都会翻上来的人”,想起那一脸的阳光灿烂、曾经守护过她的少年。
这位少年就是龙军,当时叫黄少,也就是后来冰荷“没有上过床却心暗许”的秘密面首。他一向好似什么都缺,缺钱、缺铁、缺钙、缺心眼,却好似从来没有缺少过女人。
“我们为什么要相逢?”有次,冰荷睁着美丽的大眼睛说:“我是不是坏女人?”
“你当然不是坏女人。”龙军笑了笑:“只是,命运让我遇到一个好女人,然后和她一起去变坏。”他说:“仅此而已。”
冰荷承认自己“天生是个浪漫而叛逆的人”,她仰着脸,问了一个很私人的问题:“你的诗词文章广为流传,为什么却不愿意抛头露面?”
“我写作,仅仅是因为喜欢。”龙军淡淡一笑:“为出名赚钱而写作,那是工匠;为灵魂而写作,那才是文学!”
有时候,冰荷也觉得他太克制,没有情感,只有才华,可是,没有情感,那里来才华?至于为什么会喜欢他?按冰荷的话说:“是他身上所谓酷毙的漫不经心和随意吸引了她。”还有一点,就是“善良”。
人生是不是真的很奇妙?
黄少是龙军现在的身份——他总不能以真面目大摇大摆地到柳园吧。
“你胆子也太大了,这里也敢来。”冰荷嗔笑:“是不是想我了?”
龙军傲然大笑:“天下之大,什么地方我不敢来?”他神态从容,眼中的阳光足以将冰雪融化:“我想看看你,就来了。”
“真的是来看我?没有别的事?”冰荷似笑非笑地说:“没有事情,柳园会随便让你进来?”
“嗯,是有点事。”龙军说:“不过,我不能告诉你。”
“那些杀人放火的事,我还不想听。”冰荷认真地说:“其实,只要你来了,我就很开心。”
龙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因为他这次来,目的并不单纯,并不仅仅是来谈情说爱的。尽管内心不希望冰荷卷进来,可是,要查找龙湉遇害后面的真相,就必须要利用冰荷!因为她是整个事件关键的人物之一。
他不知道,此刻在“剑阁”的最高处,正有一双眼睛,冷冷地不动声色地远远看着他们两人,眼睛里像有一把刀。
杀人的刀!
天高云淡,秋高马肥,红衰翠减,北雁南飞。
一个很好的天气,喝酒的好天气,上床的好天气,也是杀人的好天气。春夏是万物生长的季节,而秋冬是树木凋零的季节,象征肃杀。人的行为要顺应天时,否则要受到天神的惩罚,所以处决犯人也往往选择这个季节,谓之“秋决”。
这种天气,如果是龙湉可能在睡觉,如果是龙军可能在写诗,如果是一言子可能在心猿意马地炼丹,如果是柳风可能在角落里想阴谋诡计,如果是太监呢?
太监在去“静默庵”的路上。
秦婆却在虔诚地念经。自从那一年给龙军、龙湉两兄弟接生之后,她就遁入空门,吃斋敬佛,终日念经。谁能想到,她竟然在方山的静默庵,青灯为伴,一住就是多年?
太监来的时候,秦婆快念完一遍《金刚经》了。
——方山寻找人的方法很多,顺藤摸瓜就是其中很有效的一种,他很快找到了这里。
——只要有一根藤,就会摸到那怕是最小的瓜。
太监就靠在门柱上,在旁边听她颂经。人都找到了,还怕飞上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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