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亮还要再说,李当户却是怕了他,看见冯林等人的脸色不大好,他连忙招呼着李敢等一众人道:“这天下着雨呢,快把兄弟们都扶进去。”
灌亮见状顿时住了嘴,转而和众人一起搀扶着刚受过刑的几人走进营房,至于窦平地尸首,则被李当户带着几个年长的军官抬走寻了个简陋避雨的地方安置下来。色兴奋地奋笔疾书,满脸的不赞同,他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道:“我还是觉得你在狱中上表太过冒险。”
赵绾手中动作不停,语气坚决地道:“若因此贪贿之过免官,我赵绾实在无颜见人,上表之事势在必行。”顿了顿,他转头对王臧道:“此表一出,或者陛下念在绾仍是有用之身而全力保我,或者触怒太皇太后一死而已,我学儒半生,这点勇气还是有的。”
王臧道:“你想依附在孝景朝晁错之后吗?”
赵绾这次终于停笔,他吹了吹还未干的墨迹,道:“这又有何不可?这至少比被史官只记上唯一一笔“建元元年,郎中令赵绾因贪贿免”或者什么其他来的好。”
说到这里赵绾忽地将目光移向王臧,道:“还是说你怕了,不要我在这奏表中署你的名字?”
王臧长叹了一声,赵绾这是入了魔障,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他摇头道:“我不畏死,我只怕家眷与族人受我牵连。”
赵绾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用来写奏表的纸,他忽地一笑,道:“也是,我不像你那样除了陛下还有个显赫地好弟子,只要你托他对太皇太后服个软,保全自己的机会总比我大得多。”
王臧听他暗示着用陈珏来嘲讽于他,心中也动了真怒,道:“我一时鬼迷心窍,收受他人钱财已是有悖为臣之道,今日恕我不能追随翼尾了。”色微青,脸色被身上青色的朝服衬得更加阴郁,羽林军是他独立做主的几件大事之一,他一直对羽林军也有着极高的期望,内库的银钱他丝毫不吝啬,就是武库那边他也打好招呼,力排众议使多数装备优先供应羽林营。
然而,他今日刚刚要封赏陈珏地功劳就闹出这么一桩事,身为天子地他无疑是被打了一记不小的耳光。
事情已经被廷尉张欧说得明白,早早进得长安城地公孙敖也被刘彻破格召入宣室殿,随着公孙敖几句话落地,南皮侯窦彭祖的心提得越来越高,等到宣室殿中一片静谧之时,窦彭祖闭了闭眼,扑通一声跪在刘彻面前。
摘下头上的发冠,窦彭祖拜伏在地道:“臣教子无方,有罪。”
刘彻哼了一声,道:“你的确有罪。”
窦婴心中一紧,窦彭祖是他感情最要好的堂兄弟,两人同为窦氏中流砥柱,南皮侯这块招牌却不能不保,这一个纵子行凶的罪名着实要命。
朝堂上的所有人都回过味来,若不是行凶者窦平的姓氏特殊,张欧哪里用得着费这么大的事。
这时杨得意从宣室殿御座后的一条廊道中走出,附在刘彻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刘彻神色微动,道:“召廷尉丞张汤。”
廷尉丞食邑六百石,算不上多高的官职,张汤以往是没有资格立于大朝会上的,然而今日无疑地是一个意外,他依礼拜见了刘彻,刘彻沉着脸道:“窦平呢?”
张汤悄悄看了跪在地面上的窦彭祖一眼,咬牙道:“陛下,羽林中郎将陈珏已经行了军法,将窦平处死。”
随着张汤话中的最后一个字落地,宣室殿中一片哗然,窦彭祖最先受不住打击,身子晃了晃便差点昏迷过去,窦婴也是心神巨震,刘舍、卫绾以下诸人也是各有想法,但没有一个人不曾为陈珏的这种做法感到惊讶。
刘彻面上泛起了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忍不住又一次问道:“窦平已死?”
“正是。”张汤躬身道,“窦平尸身正在羽林营,臣亲眼所见。”
刘彻闻言心中一动,目光朝宣室殿门口处望去,那里陈珏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一身戎装未换英气不减,众臣惊讶地顺着天子的目光纷纷转头,正见陈珏长身玉立的样子。
陈珏是在小雨中一路纵马奔来,幸亏临行前李当户递给他的手巾还留在手中,他才得以擦了擦面颊上的雨珠,只是贴身的衣物却黏黏腻腻的,让他颇不舒服。
刘彻大声道:“陈珏,进来!”
陈珏地了低头,深吸一口气踏进宣室殿,在众臣的注视中一步步走上前,直至跪着的窦彭祖身边,他向刘彻行了大礼,口中道:“臣,陈珏拜见陛下。”
拜伏下去的工夫,陈珏只觉得地面显得格外冰凉,他感觉到微微有些头晕,暗自掐了自己一下才精神起来,透过余光,他清晰地扫见身边的窦彭祖正双目通红地瞪着他。
接下来,刘彻问出了早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的问题,陈珏抬首,朗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亦有军纪。高皇帝曾与父老约法三章,言道杀人者死,臣不才,既为羽林中郎将,唯从高祖旧制而已。”也晚了。。汗。
不狡辩,就是我的错。。
第三卷 峥嵘初显时 第一百二十七 杀人法
约法三章,是六七十年之前的老事了。刘邦起家之初,刘家君臣其实寒碜得很,除了众人皆知的宰相乘牛车之外,律法也算是一个方面,至于汉律九章,那已经是刘邦定下这个约法三章之后的事情。
刘舍张口欲言,忽地想起窦平虽然是窦彭祖之子,但他身上可没有什么高级的爵位,在羽林军也不过是一个寻常军士,这么说来,陈珏作为主官以军法杀了窦平着实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这件事之所以特别,不过是因为杀人者姓陈,被杀者姓窦罢了。显然殿中的众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一时间宣室殿中满殿寂静。
张欧躬了躬身道:“陛下,自萧丞相以来,汉律几经变迁增改,但无一不循高皇帝约法三章旧事,只是汉律中杀人罪五种,窦平一案究竟如何情况还不得而知,陈将军未经陛下之许和廷尉审理之前先行军法,似乎于制不合。”
“张廷尉所言极是。”窦彭祖明明在正面跪着向刘彻说话,但陈珏从他紧紧抠着红漆地面的双手中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愤恨,“犬子不肖,然则他此事并非战场避敌逃跑,亦非羽林营内袍泽纠葛,陈将军的军法未必行得宽了些。”
陈珏微微垂下眼帘,他这样做虽然于窦家全族来说有些好处,然而他绝对不敢奢望窦彭祖会对他不计杀子之仇。
“陛下。”卫绾看了双双跪在御前的陈珏和窦彭祖一眼,道:“杀人者死,天经地义。此案便是交由廷尉依律审理,窦平也逃不出一个死字,细柳营和羽林营同是大汉军士驻地,陈将军以军法处置窦平并无不妥。”
窦彭祖盯了卫绾一眼,又道:“张廷尉早朝时已然奏事,此案便是廷尉府所有,陈珏这时擅用军法岂非目中无人?”
卫绾还要反驳。张汤冷眼旁观了许久,朗声道:“陛下,臣以为陈将军并无轻视廷尉之意。”
刘彻沉声道:“讲。”
张汤平缓了一下呼吸,道:“臣率廷尉吏数人到达上林苑之时,窦平已然身死。其余涉案人等亦各有处罚。想来陈将军亦不是有心。”
张汤已经想得妥当,他所言原本就是句句皆是事实,陈珏于他有举荐之恩世人皆知,虽说避忌些也是常理。但他若是连这种廷尉吏可以作证的事都不敢当朝说出来,那便虚伪得很了。
刘彻点了点头。心道这张汤倒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汉律中规定有杀人罪五种。窦平被陈珏杀死时,这桩案子还未经定性,若是张欧抽丝剖茧之后得除窦平虽有罪却不致死的结论,陈珏的乐子就大了。相对于这一点,陈珏自己倒是不怎么担心。自古以来当君王的意志和法律相一致时,自然一切依法行事,然而一旦君王的意志和法律相反,想要处置某一个特定的人时。往往就还有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在那里等着。
人治地社会。若是刘彻和窦太后一起说陈珏有罪,哪怕莫须有他也会难免被人安上一个罪名。若是上面的人说陈珏无罪,虽然繁杂但本质上仍然极为简陋的汉律怎么也不会拿不出一条可以为他脱罪的法令。
卫绾仔细看了看刘彻的神色,发现他看着陈珏地目光并不凌厉,心中顿时有了底,他又道:“臣听闻当日羽林军初见之时,陛下曾予陈珏专断之权,一切军职任免财帛往来皆由陈珏一人做主,既然如此,陈珏惩处窦平本是应当。”
窦彭祖瞪着陈珏,道:“话虽如此,陛下重才惜才之心却被这个妄为之人糟蹋了。”
这时卫绾和窦彭祖地唇枪舌剑还在继续,有些人掂量着窦家实实在在死了个人,若是站在陈珏这边定会将窦家得罪个彻底,相反就是陈珏被判为有罪,随之而下的惩罚多半也是不痛不痒。于是不断有其他人加入其中与卫绾争辩,大有越演越烈之势,
刘彻被一众人吵得头疼,正在此时他身边的杨得意低声道:陛下,陈将军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对。”
刘彻闻言一愕,立刻朝陈珏所在地位置望去,陈珏没有感觉到刘彻的目光,他听着听着,只觉一阵倦意袭来,眼皮则越来越沉。
不多时,人群之中地韩嫣啊了一声,一直在静静观察事态发展地窦婴忽地动容道:“陈珏怎地了?”
正好在御前不远处的张汤扶住缓缓倒下的陈珏,昂首道:“陛下,陈将军似是感染了风寒……”
刘彻闻言心中一惊,看着殿下的众臣,再看了看天色,他果断地道:“今日午时将至,窦平一案改日再议。”说罢刘彻对杨得意使了个眼色,杨得意心中了然,立刻向后退去准备宣召太医。
满殿的朝臣面面相觑之后依次退走,走出殿门的瞬间许昌几步赶上庄青翟,道:“武强侯的两手准备看来是用不上了。”
庄青翟眼带疑色地看了许昌一眼,两人的交情似乎还没有好到这种程度,许昌这个柏至侯究竟为何几次三番对他示好。
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庄青翟抚须正要一笑,忽见窦婴与窦彭祖二人并肩走出宣室殿,他立刻收住表情,哀悯之色尽显,同时重重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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