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午叹道:“想来周阳侯也听说了,此事太不光彩。他上了请罪书,今日在家看着劣孙受家法。”
“堂邑侯持家甚严,大公无私,我实在佩服。”田没想到陈午不想打大仗,早早地把事情安排得滴水不露,无趣之下草草地劝了几句话。他便行到一边同新近熟稔地朝官们说话。
不多时,许昌一脸冷凝地走近宣室殿,陈午眼观鼻鼻观心,陈珏则给了注视这边的田一个有礼的微笑,一样没有怒视许昌。
田微微一怔,忽地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果然是陈家作风。”
朝臣们三五成群议论纷纷的工夫,刘彻走进门来,殿中立刻恢复成一片寂静。他神色如常地端坐在御座上,有条不紊地处理政事。
直至朝会过了一大半,尚书官仍未提及陈许之争的事。御史和言事的大夫们才反应过来,天子又把弹劾地奏表扣下了,这么一想,他们也就只余无奈,天子这是明目张胆地偏帮!
朝会在众人心事重重之中散了,这般又过了几日,朝会后人潮散去之时,陈珏父子忽地接到小黄门传话,只是这回召见他们的不是刘彻。而是长乐宫中的太皇太后。
出了宣室殿一拐弯,陈珏和御辇上地刘彻碰了个正着,刘彻看在陈珏也是一怔,心念一转之后就明白了,手一挥招呼陈珏走在他身边。
“子瑜,你看。”
刘彻向着东北方向略一抬下巴,陈珏朝那边一望,许昌正在那低头赶路,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这边赶过来。
刘彻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自当年我将御史大夫的重任交给姑父前后,许昌就不老实了。”
本以为窦太后叫他前去是为了田的太尉之事,刘彻还在心中仔细打算,待到他看见陈珏等几人之后,才不得不猜测窦太后找他竟然是为了这么一丁点子弟斗殴地小事。
过了一会儿,许昌就大步赶上了刘彻的御辇,行礼问安之后也不跟上司陈午打招呼,自觉地站在御辇另一边,一路重踏踩得尘土飞扬。
陈珏毫不在乎许昌那边时不时的瞪视。只是轻轻地掩了掩鼻。好似嫌弃这燥热中的灰尘一般,刘彻看见了眉一皱。头一偏道:“走这么急干什么?”
许昌闻言忙放轻步子,口中却是牙根紧咬,深深地看了神色从容的陈午一眼。
长乐宫中多高木,不多时众人行到长乐宫的时候,陈珏捡着有阴凉地地方走,周身一下子凉快了许多,又经过长信殿门前笔直的石路,陈珏才终于站在长信殿中。
宫女侍茶打扇,窦太后过得养尊处优,好像一个不问世事的和蔼老太太,陈珏余光瞧见许昌竟然跟长信詹事颔首打了招呼,心中立时一动。
陈珏恭谨地道:“臣陈珏拜见太皇太后……”他这会儿才想起,许昌致力于孝敬长乐宫多年,上次没做成御史大夫是因为上去地人是陈午,这么些日子来,足够他讨窦太后欢心了。
刘彻在许昌垂首时面色渐寒,忽地想起窦太后日前曾言许昌是国之重臣,资历甚深却升迁艰难,他在适当时机可加以提拔,然而他现在要提拔之人乃是姓田名。
陈珏同刘彻相视一眼,不觉间察觉不妙,陈珏也忍不住有些为陈举担心。
混战中有理也讲不清,陈午对田做御史一事态度不清许久,窦太后难免有所不满,左右陈举父子不是刘嫖血脉,窦太后才不会像护着陈珏一般偏向陈举。
众人问安的动作间,窦太后挥退了打扇的宫女,淡淡地向刘彻开口了。
第三卷 峥嵘初显时 297 指桑说
出乎刘彻的意料,窦太后没有直接提及许昌父子如何,反而和和气气地对他道:“近日政事多吗?”
陈珏距离窦太后不远,看得清楚,窦太后今日穿着正式,乃是召见臣子的标准衣饰,这么庄重的时候,窦太后这时的语气就太不像太皇太后,反而像个安泰的寻常老祖母了。
刘彻嘴角动了动,侧了侧身,温和地回道:“月来朝务的确繁忙,但朕幸得丞相全力辅佐,又有御史大夫在旁鞠躬尽瘁,朕倒也不觉得辛苦。”
窦太后点了点头,道:“这话不错,高皇帝善于用人的美谈至今流传,哀家看你也甚好,大有高皇帝遗风,窦婴和陈午都是国之栋梁,你只要知人善任,这朝上朝下就无忧了。”
陈午乖觉地谢了窦太后夸奖,陈珏紧随其后,按说窦婴和陈午今时今日的地位,就是刘彻,他不发火的时候也要叫一声“窦丞相”,鲜有直呼其名的时候,但窦太后的辈分、地位却可以不管这套。
许昌将一切看在眼中,只觉格外刺眼,这一屋子亲戚,他在这立马成了多余之人。
陈珏瞥了许昌一眼,在许昌看过来时给了他一个怜悯的眼神,不管窦太后心里是什么想法,许昌这种一抓一大把的列侯,实在难以让她老人家真心看重。
许昌眼中寒芒一闪,片刻后便按捺了下来,陈珏微微一笑,听着刘彻在那附和了几句,却好一会儿摸不清窦太后的心思。窦太后在夸刘彻用窦婴和陈午用得对,但仅凭这个做暗示也太小家子气了些。
不多时,长信詹事从殿外走进来,轻轻对窦太后低语了几句,窦太后微微颔首,又问候了众人几句。话题一转,道:“哀家在长乐宫养老,本来不应该管什么外事,只是这两日从柏至侯那里听说了一点事,哀家又觉得这事可大可小,所以今日才多事一回。把你们都叫来问问清楚。”
刘彻皱了皱眉,目光移到陈珏脸上,平静地眨了眨眼,陈珏心中暗暗诅咒了刘彻一声,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陛下,太皇太后娘娘恕罪,臣在此代臣侄陈举请……”
窦太后呵呵一笑,不等陈珏说完便打断他道:“你倒机灵,知道哀家今日是为了什么事。陈举和柏至侯之子当街争斗的时候,你也在场是不是?”
陈珏讪讪地一笑。余光看见窦太后身后地宫女也露出一丝笑意。陈珏一看过去。那宫女立刻收起了笑容。一脸地端庄。陈珏收回视线。心中却没有一丝怠慢。这种场合。窦太后没安排一双“眼睛”才是怪事。
窦太后又道:“陈珏是一片好心。也有做人叔父地样子……但一人做事一人当。哀家记得陈珏和陈举也没差上几岁。这件事怎么说柏至侯也不会怪到你头上。你不用忙着往自己身上揽。”
刘彻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许昌。许昌心中没来由地一凉。连忙低下头去。刘彻看在眼中。笑道:“皇祖母说地是。”
陈珏在陈午关怀地眼神中坐回原处。神色平静得没有夹杂一丝情绪。
说话间。长信詹事指挥宫女上了些解暑地凉茶。窦太后笑道;“哀家这里不是宣室殿。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们也都放松些。尤其是柏至侯。不用拘束了。”
许昌何时见过威严地窦太后这般和颜悦色。直起身地动作间将宫女吓了一跳。那宫女不留神间手一颤。小半盏清茶就汩汩地洒在许昌官袍上。
陈珏玩味地一笑,旋即地了低头,再抬首时已经是一脸的平淡,许昌气急败坏地抬头间看见陈珏的神色。只觉自己周身更加狼狈。懊恼与郁闷交加。
湿漉漉的许昌跟着宫女出门整理仪容,长信殿中的气氛瞬时一变。陈珏看得清楚,窦太后虽然神色不改,端看那绝口不提许昌的表现就知她心中地不快了。
窦太后说道:“这殿中没有外人了,哀家就跟你们说说明白,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陈举身为皇后娘家子弟,在长安的街上跟人争执打斗,这传出去好听吗?”
陈午躬身说道:“臣教导不严,乃有此事,实在是臣之过错。”
刘彻忽然说道:“皇祖母,朕听说陈举已经在家受过家法,这长安城里,每日官宦子弟的争斗多了,朕看就不必追究下去。”
窦太后神色一整,重重地哼了一声道:“陈午做得对,门户大了,长辈就不能再袒护纵容小辈,若陈家是平常人家也就罢了,但谁叫娇娇是皇后?”
刘彻下意识地接道:“陈举是娇娇的外甥,朕就是护着他点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反正事情谁对谁错也说不清楚不是。”
看着窦太后一派安宁的神色,陈珏心中一动,却是听出味道来了,手上轻轻拉了拉陈午的衣角,同时将嗓子眼里为陈举辩解的话重又咽了下去。
窦太后忽地一叹,道:“这件事上你就不像文帝,当年哀家的兄弟入长安,文帝特意请文学士教导他二人礼节法度,正因如此,后来谁不说窦长君和窦少君是谦恭君子?”
忽然间,窦太后说话的声音沉下去几分,又道:“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为了避免诸吕之乱重演,当年吕氏对大汉何尝无功?就是吕皇后太过纵容他们,乃有他日之祸。”
“你若是为娇娇和你姑姑一家着想,今日就万万不能姑息陈举,他一分地错也得按十分罚!”说到这里,窦太后语声一缓,她压低了声音,同刘彻低声说了几句话,陈珏已算是耳聪目明,也没能听见多少,只见刘彻脸色连变,末了他一脸的心悦诚服,说道:“皇祖母所言甚是,此事是朕思虑不周,朕虽是一片好心,但落在他人眼里,难免会有损娇娇和堂邑侯陈氏的名声。”
陈午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陈珏心中却已经暗暗有些生气,说实在话,他对于坐在这里听窦太后和刘彻祖孙说来说去没有什么兴趣,尤其他们三两句话间定下了陈举地命运。
窦太后果真应了那句“这里没有外人”,把话说得极透,刘彻这几年对陈家真是不错,陈珏兄弟几个封侯,陈午又高升御史大夫,端的是一门显贵。
这样滔天的声势,眼红的人太多了,陈举当日的事在长安城里早已经传开了,刘彻若是护短下去,外间的人必定要说陈氏外戚如何如何。
说来也巧,众人的话才说得差不多,许昌也重新回到了长信殿,有窦太后先前的话在那里打底,说清事情大致经过之后,陈午顾不上考虑那么多,徐徐下拜请刘彻和窦太后公正处理。
陈珏换了个姿势坐着,耳边响起窦太后的声音:太中大夫陈尚教子不严,致使陈举率众行凶,导致柏至侯许昌次子重伤,但念在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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