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谦心中一颤,不甘地道:“臣知。”
虽说甲胄等物禁止民间买卖,但古往今来无数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军都会为自己准备甲兵陪葬,君王通常也并不会严格要求这些事,按理说周亚夫此事绝对称不上什么谋反。是以群臣听到此处俱是沉默不语,此事最后如何,全看天子一人心意。
张欧又道:“人言你伙同太子家令陈珏私铸马具以资匈奴人,这又如何解释?”
周谦听得陈珏的名字顿时一惊,叩首道:“陛下,大汉子民御马之术逊匈奴人极多,陈珏着手下制马具实为边塞军民着想。”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道:“只是他见臣爱好弓马,方才赠予微臣一套,是臣自作主张另外私造百余与甲胄一起以备来日之用,全与陈珏无干。”
天子闻言方要说话,张欧又步步紧逼道:“此事若果真是你自作主张,那马具铸造之法岂不是凭空得来?”
周谦心中不由叫苦,他确实是直接从陈珏那里要的制造之法,他想要否认又怕廷尉已有证据,只得道:“铸造之法实是从陈珏手中得来。”
此言一出,殿上众臣纷纷哗然,窦婴站出来道:“陛下,马具之事正如周谦所言,虽与匈奴人有利,然则于大汉亦是益处颇大,望陛下明察。”他虽然早就收到陈珏所赠的一套马具,然而他也不是迂腐之人,心知欲救周亚夫和陈珏就先要保证自己不能被牵连在内,是以选择暂时隐瞒此事。
这时一个小黄门匆匆走进宣室殿禀报道:“陛下,太子家令陈珏在外等候。”
天子沉声道:“宣。”
不多时,陈珏在两个卫士的带领之下走进正殿,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行到天子御座前不远处,他面色沉静地道:“臣,太子家令陈珏,拜见陛下。”
天子挥挥手示意起身,群臣见陈珏不卑不亢的样子神色各异,其中侍御史周直的表情古怪之极,他不比张欧的俯仰无愧,方才弹劾陈珏之时胸有成竹,此时见正主一来心里便有些紧张,稍后想到背后那人信誓旦旦的保证之后才勉强镇定下来。
先前张欧已经将应该问的事情尽数问了个遍,陈珏入内之后张欧又问了几句,陈珏所答与周谦所说并无一丝谬误之处,张欧知道他的职责到此为止,便也不再说话。
天子的视线从群臣的脸上扫过,陈珏到来之前宣室殿中虽然热闹,然而分量最重的丞相刘舍还一句话都没有说,一向因谨慎而受天子信任的石奋石建父子也一直沉默不语,中大夫令直不疑则静静地看着陈珏,目光深邃。
这一看之下,天子心中有数,满面威严地问道:“陈珏,你有什么话说?”
陈珏躬了躬身,随后目视前方,朗声道:“臣无过!”
这句“臣无过”掷地有声,一时间,宣室殿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直直地往陈珏身上而去。
天子轻喝道:“你想清楚了再说话,今日之事,可不只马具这一桩。”
陈珏不理周遭各式各样的目光,道:“谢陛下,然臣自认并无行差踏错,素来行得正坐得直,一不敢触犯国家律法,二不敢有违忠孝节义,无论有多少事情,臣问心无愧。”
此言一出,殿中许多生性正直的臣子暗自点头,天子也微微颔首,转而对周直道:“你且把你要弹劾的那些事说来。”
周直定了定神,将那些弹劾之言又说了一遍,随后昂然道:“陈家令,这些可有丝毫不对之处?”
陈珏对于周直所说诸事早就心中有数,当下清越地一笑,侧视着周直道:“此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当真冤杀陈珏。”
天子轻哼一声,道:“何谓真何谓假?”
陈珏道:“臣与女子临街而饭为真,行为不端为假;陛下有令,臣日日记在心上为真,抗旨不遵为假;发放新农具命农夫用于田地耕作中为真,断人生路为假;臣与小嫂相识相熟为真,苟且之事为假。”
陈珏连续用了四个真假,乍一听倒显得气势十足,周直心知关键时刻到了,说道:“自古以来,农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强行命乃父封地农户减少耕作时间,怎地不是断人生路?且男女授受不亲,岂有小叔与兄长侧室相熟的道理?”
陈珏目光一凝,淡淡地看了周直一眼,道:“农具恰如白纸,难道陛下下旨以纸代牍也是断所有读书人的教化之道吗?”顿了顿,陈珏又抬头道:“陛下,大汉连年天灾,纵有陛下与贤臣兢兢业业施行仁政,对于黎民来说终非长久之计,臣之所以命农户使用新农具,其意在于尝试增加米粮岁收,减少民力损耗。”
周直张口欲言,陈珏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再一次开口道:“臣亦知新农具效用难测,早就发放金银给试用之农户,断不会让农家有冻饿之虞。至于臣那小嫂……”
“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礼法不外人情,臣幼时曾大病一场,全赖当日还是家中侍婢的小嫂尽心照顾方得幸免,臣岂能为避人闲话而疏远小嫂?”
第三卷 峥嵘初显时
第六十二章 殿上斗
陈珏这段话说下来,句句扣着人情不放,又引用了一句孟子的名言,身为儒者的窦婴道:“受人之恩不可轻忘,陈家令此言在理。”
卫绾和王臧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心中也是一松。御座上的天子也轻哦了一声,陈珏幼时那场大病他隐约也有些印象,这么一来完全都对上了。
殿上群臣纷纷朝周直看去,心中俱是想道:纵然陈家公子那侧室曾为奴婢,陈珏便一定要寡恩到与小嫂对面不识不成?
周直心中一乱,他却不知陈季须那侧室与陈珏之间还有这么一段,心中已经隐隐后悔自己不明具体情形便接下这桩事来,然而他如今退无可退,只得道:“陈家令府上之事暂且不提,但你与一女子当街拉扯之事绝非虚假。”
周直说到这里,昂首道:“陛下,陈家令当日在饭庄中一言一行皆有人亲眼目睹,真假与否,陛下召人前来一问便知。”
天子闻言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今日之事的重点乃是在周亚夫谋反之上,周直这种胡搅蛮缠的作法已经让天子厌恶至极。
陈珏则心中微动,将耳朵竖起来等着听周直究竟要叫谁来证明,这时天子淡淡地问道:“你又要找什么人?”
宣室殿中心思机敏些的臣子都从天子话中的一个“又”字里听出了天子的不耐,周直也不是笨人,但眼下他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弓高侯世子韩则、盖侯之子王重与淮南王翁主刘陵,他们已经候在宣室殿外。”
陈珏闻言却是觉得有些头痛,周直将这三个人一视同仁地列出来,他根本不可能猜到背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天子深深看了周直一眼,挥手命小黄门去传令,转而向陈珏问道:“那些马具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子这一将话题移回正轨,殿中所有人心中俱是一凛,一直愤懑着的周亚夫也立刻朝陈珏看去,目光炯炯。
陈珏躬身道:“去年夏太子于镐池边遇刺一事至今无果,臣有心增强太子宫卫士保卫太子之力,马具正是臣命家中下人为太子卫率所制。”
天子神色略略缓和了一下,道:“既是为太子宫卫士所制,怎地又到了周谦手上?”
陈珏看了一脸担忧与愧疚的周谦一眼,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得道:“臣与周谦有朋友之宜,周谦是好武之人,马具对骑手控制马匹有极大的益处,是以臣先前曾将制成的马具送至条侯府上一份。”
天子闻言不置可否,道:“你制马具之事,太子知道吗?”
陈珏谦逊地答道:“太子知道,马鞍和马镫制成之后,臣当日便已入宫献给太子。”
语毕,陈珏立刻听得身后几声出气之声,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并未将马镫和马鞍之事大做宣扬,当世信息传播速度不快,门户之见也依然根深蒂固,那背后构陷他与周亚夫的人才不曾知道太子在其中居然也有一份。
天子沉吟了片刻,才道:“这么说,你并不知道周谦拿到马具之后私下仿制的事情?”
天子话音方落,卫绾和王藏一直为陈珏提着的心算是彻底放了下来,天子这么说,明摆着是要把陈珏从周亚夫的案子中摘出来,只要待会陈珏再过了周直的弹劾一关,这回就彻底的平安了。
窦婴则与之不同,他心中既忧又喜,喜为陈珏,忧则为周亚夫,一旦陈珏这个身份特殊的人脱离了周亚夫的案子,窦太后绝对不会再管这件事,太后不管,哪里还会有人能阻止天子?
陈珏心中也知道天子的意思,他看了周亚夫一眼,正见周亚夫用失望与悲愤的眼神盯着天子不放,周谦则低头跪在地上,看也不看他一眼,陈珏心中一叹,面上恭谨地道:“回禀陛下,臣不知。”
沉默了半晌,天子道:“周谦,陈珏所言可有不实之处?”
周谦叩首道:“并无不实,臣早已说过马具之事确实是臣自作主张,与他人无关。”
正在此时,韩则、王重与刘陵从殿外走进,三人分别向天子行礼之后恭敬地束手立在一旁,天子扫了他们三人一眼,将目光定在王重身上,问道:“你们可知朕叫你们来是为了什么?”
韩则和王重两人面色一滞,低着头的刘陵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抬首脆生生地道:“臣女不知。”顿了顿,她又道:“昨晚侍御史周直遣人至臣女住处,言道今日有要事需臣女入宫作证,臣女不敢耽搁国家大事,是以今日早早入宫,直至方才陛下宣召。”
天子唤道:“周直。”
周直会意上前,道:“几日之前,三位曾于长安城中悦来饭庄见过陈珏,当日陈珏身边跟着一个年纪甚轻的小女子,陈珏与这女子大庭广众之下搂抱亲昵,此事属实否?”
刘陵娇俏地一笑,对天子道:“臣女当日确实见过陈珏,那日陈珏身边除那女子外还有一个男童,因为那男童生得甚是惹人喜爱,臣女一心与他说话,却不曾注意其他的事情。”
刘陵声音动听之极,一席话娓娓说下来如潜水叮咚一般悦耳,天子也不在意她给出的答案太过模糊,转而问起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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