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躺在床上这老人姓黄名纲伦,年轻时,也学得一身软硬的武功,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因为他的内力雄厚,所以江湖上的朋友赠给他一个“虎力大王”的名号,几十年来,倒做了不少的事业。七年前,王文、于谦的冤案骤发,官家查悉他和王文有姻亲的关系,而且身怀绝技,深恐他图谋不轨,所以也就严令追缉归案,以除祸根。黄纲伦吃这一迫,只得携家带眷,远走苗疆,藏身到这穷山绝水的地方。但是,不幸在路上染了半身不遂的怪病,来到黑龙山之后,遣了汉明夫妇回到故里,打探消息,获知留守祖茔的胞弟黄纲常一家人,统统被曹吉祥、石亨,的党徒捕去,并已处决。黄纲伦想起他的胞弟手无缚鸡之力,也要受此酷刑,心里痛悔非常,更加重了他的病势。几年来,都由四对贤孝的子媳,每天轮流服侍着,虽然苟延残喘,却也去死无几了。
这一天,因为那两个少年到来一闹,除了老伴樊小翠带了大儿汉明、大媳解玉英、三儿汉教、四儿汉华、和长孙士材出门应敌之外;二儿汉国和二媳麦兰珠,就守在他的面前,其馀的儿媳、护庄院的护庄院,卫弱小的卫弱小,喧喧嚷嚷,黄纲伦虽然躺在床上,也闻到多少风声。但是,汉国恐怕这位重病的老父,会急出事来,所以不敢将实情告知,那知这样一来,反而加剧了黄纲伦的病势。
黄纲伦身体虽然静静地躺着,但一双眼珠却凝神注视着窗外,一颗未死的雄心,已经飞进了斗场。等到消息传来,说起少年却敌,婆婆认亲的经过,他的心里一喜,就好像油尽灯枯的时候,骤然加进大量清油,反促使它迅速熄去一样,哈哈一声长笑,真气一散,双脚一伸,竟然撒手西归。
再说,老婆婆一进门来,就见汉国一拳打在于志敏的身上,连忙喝止。但是,于志敏像丝毫不觉,仍然运指如飞,顷刻之间,把黄纲伦周身六百六十六处穴道点匀,然后把一颗归元丹纳入黄纲伦的嘴里,并且嘴合嘴度了一口真气进去;接着盘膝枯坐,右掌按在黄纲伦的天灵盖,左手中指顶着他的巨阙穴。
这时,这一间小屋里已挤满了人,但是,谁都不敢轻声说一句话,反而显得异常沉寂。
每一个人都溜着一对眼睛,望望床上死了的老公公,又溜着回来注视于志敏那尊庄严的法像,无不暗暗称奇。
过了一顿饭的时光,黄纲伦的头顶上,冒起一缕白烟,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可是,王紫霜一看到于志敏的脸色,却惊得她芳魂无主,芳心卜卜地剧跳。原来于志敏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孔,此时已是白里透青,形如槁木。但王紫霜也知道这是紧急关头,生死只在一线之间,所以任凭心里如何焦急,也不敢惊动一下。又过了半个时辰,黄纲伦头上的白烟渐佥,周身上下汗如泉涌,骨节格格一响,忽然“哎呀!”了一声,但是于志敏却倒了下地。
王紫霜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一握于志敏的手,只觉缩手冰冷,手脚僵直。这时,她也顾不得有无人在旁边,往地上一坐,把于志敏揽入怀里就哭。老婆婆见状也是大惊,各人见于志敏居然舍己救人,无不悲声四起。
这一闹,却把床上的黄纲伦闹醒了,他双手一撑,一跃而起道:“你们哭哭嚷嚷地,闹些什么?”
老婆婆见她的老伴居然能够起来说话,真是一个奇迹,仔细看他的脸色,发觉他病容尽褪,不由得又哭又骂道:“老死鬼!你不死?你看人家于公子把你救活了,他自己却死了,好好赔人家的命来!”
黄纲伦愕然道:“我有什么病?那来的于公子救我?”老婆婆见他连到自己病了几年,都不自知,认为他的记忆全失,忙道:“你认不认得我?”黄纲伦哈哈笑道:“你是我几十年的老伴,怎不认识你?”
老婆婆奇道:“那么你病了几年,为什么不记得?”
黄纲伦仍然笑道:“我并没有病啊!”一眼看到王紫霜抱着于志敏在哭,愕然问道:
“老婆子!这两人是谁?”老婆婆嗔骂道:“还不是你这老不死害人?那男的就是于公子,费了许久的时间把你救活,他却变成这个样子。那女娃娃是我的外曾孙女,你还好意思问哩!”黄纲伦“哦--”了一声,似乎有点恍然,急道:“等我来替他看看!”立刻就要下床。
老婆婆骂道:“你下来干什么?”
黄纲伦笑道:“替他诊病啊!”停一停又道:“你说我是他治好的,那末,为什么不把治我的药给他吃?”
王紫霜一听,心想:“你这办法倒是不错!”这时于志敏的身体已渐渐僵冷,更不敢耽误时刻,立即从于志敏身上取出原先救人用的归元丹,以最迅速的手法,擘开他的嘴巴,把一颗归元丹纳入于志敏的喉里,然后替他把嘴唇合拢起来。果然灵丹神妙,过了片刻,于志敏的身子渐渐和暖,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各人知是大事无碍,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但是,王紫霜在芳心大慰之下,却骤然一惊,忙道:“曾祖姨,让我抱他起来!”
老婆婆笑道:“你现在不是抱着?”
王紫霜急得满脸通红道:“不!要找个地方给他憩啊!”
老婆婆笑着道:“傻丫头!先安顿在床上罢!过一会再给你们收拾地方。”王紫霜应了一声,把于志敏紧紧一揽,正待站起,那知于志敏猛然一挣,反而先站了起来,一张嘴唇却无意中碰上王紫霜的脸颊。羞得王紫霜脸红红地骂道:“谁叫你起来的?”此话一出,惹得老老小小哈哈大笑,那笑声几乎把屋面震飞。
于志敏虽然是醒了过来,但是一语不发,朝着床上指指,扶着王紫霜的肩头,爬上床去,立刻盘膝闭目。王紫霜一看他坐的姿势,知道他因为内气损耗太甚,必需休息一阵子,挥手示意各人离开。
各人见状,也都悄悄地退出门外,惟剩老婆婆和王紫霜,坐在榻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于志敏脸色的变化。过了一顿饭的时光,于志敏睁开眼睛,微微“吁!”了一声道:“霜妹!请你找一大缸水来,让我泡一个澡!”
老婆婆忙吩咐家人准备去了,又带同黄纲伦进来。那黄纲伦走到榻前,深深一揖道:
“叨蒙于公子救老朽一命……”原来他已经向汉国问个清楚,又在外面试试运气,竟发觉自己一身武功不但还在,而且似乎还强了几分,所以特意随着老伴进来申谢。那知一语未毕,于志敏已截住他的话头道:“老前辈不可如此,'奇+书+网'小于此时功力未复,不便动弹,还请宥谅!”
王紫霜看他果然除了说话嘴动之外,周身都没有颤动,惊道:“小心点啊!别搞成走火入魔,就费事了!”
于志敏苦笑一声道:“那倒不会,只要把水拿来就成了!”老婆婆待去催要水,却见汉明托了一个大缸进来道:“请问这缸放在那里?”于志敏皱一皱眉头道:“放在外面很好,但是;我却走不动,谁能抬我出去?”
黄纲伦矍然道:“老朽功力已复,可以抱你出去!”他以为自己力大如虎,岂有抱不动一个人之理。那知于志敏却摇摇头道:“晚辈此时重逾千斤,恐非一人之力可以抱得动。但是放在床而罢,不过要把房里怕水的物件,收拾到另一处。并且川流不息地,替晚辈送一百担水!”
老婆婆笑道:“我以为你怕什么?原来是恐怕水湿了东西,试问这些东西值得几值钱吗?汉明!就把缸放在床前罢!”黄汉明把缸放下,出去接两桶水进来,倒在缸里,一连四次,倒满一缸。
于志敏笑道:“霜妹!请替我把身旁那装鳗珠和灵药的袋子,解下来,再把我推进缸里罢,小心别把缸砸破了!”王紫霜只得含羞地替他解下袋子。
黄纲伦笑道:“让老朽先来试试看!”走往土榻的另一边,站定桩子,双手贴着于志敏的腰际,用尽平生之力去推,搞得自己周身大汗,于志敏仍然纹风未动。老婆婆笑骂道:
“你这虎力天王别丢脸了,快点让霜儿来罢!”
王紫霜笑着过去,也是用足功力,才推得于志敏一寸一寸地往前移,快到床沿,于志敏忙叫道:“婆婆和黄老前辈挽着我的双臂,轻轻放进水里,免得砸破缸,并且叫准备天量的水,一见缸里冒出白气,就陆续地加水,加到没有白气的时候为止。”各人都依照他吩咐的办了。
于志敏身躯一离开黄纲伦和老婆婆的挟持,就一直沉到缸底,缸里面的水,已没过他的头顶。黄纲伦担心道:“水里面没有气,怎么能行?”王紫霜吃吃笑道:“你老不必为他担心,他的鬼把戏多着哩!他能够在水底泡土七八个昼夜不出水面,在水底捕鱼吃,从水里面取气……”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缸里上上一阵水泡上升,接着就见满缸白雾,渐渐白雾弥漫了一室,热气迫人。
王紫霜忙呼:“水来!”外面立刻就把一桶一桶满满的水,传递进来,最后传到王紫霜倒进缸里,把空桶给老婆婆递出窗外。可是,雾气越来越浓,水一进缸,就被迫成水气,永远无法注满。室里的人固然被窒得透不过气来,而室外的三十多值壮年人也忙个不亦乐乎。
经过了大半个时辰,雾气才渐渐淡下来,红水也因满而流了一地,又过了半顿饭时,缸面的雾气才全部隐去。王紫霜还恐怕不够,又接连倒好几桶,然后喊停止送水。片刻,桶里“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于志敏已跳出屋外,笑道:“这回好了!只是这满屋子水,又该怎么办?”
黄纲伦挽着他的手笑道:“于公于别挤我老朽了!这点点小事算得什么?我们往前厅喝酒去!”
王紫霜看于志敏这次泡水出来,精神奕奕,目射光芒,脸上白里透红,皮肤似乎蒙上一层薄薄云彩,心里暗自喜欢,嘴里却嗔道:“像你这样洗澡,可要把人累死!”
于志敏笑道:“我本来好好的,你却给我吃归元丹,几乎把我害死哩!”
王紫霜气愤愤道:“你这人呀!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不给你吃归元丹,你还不早死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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