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能不能借个地方说话?”
爰慧见没异样,便径直踱到柜台跟前。那老汉一抬头,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只见他也把眼四周一睃,见里外都没人注意,便打起了哈哈。
“哟!老客到了,来,里面请!”
去的地垧,还是那个小库。
“大哥,又有什么事了?”
“没你的事,只是借个地方换件衣裳,我立马就走。你还是忙你的去吧,反正咱俩谁也没见着谁……”
那老汉一听,如获赦令,当即哈哈腰,就回身出去了。换完衣服,爰慧还不敢大意,隔着门帘瞅了一阵,等到店堂里的客人统统换了茬,方才踅了出来。一挺腰板,俨然是一个精瘦却不失威武的兵勇了。虬髯络腮,蛮有几分凶相。
这个时候,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也有一些散兵游勇在那儿穿梭,倒也有了掩护。按照计划,该是从西城门进去,那儿离城里的商业街最近,我们还是想在那儿找一间空房做据点。这一趟来,不达目的,轻易是不会出城去的了。
本想扭身,却发现了一点异样。只见那些兵勇都往南城门去,别的方向几乎没有。一意孤行,反倒显得我们有一点鹤立鸡群了,果不其然,已经有些擦肩而过的兵勇在不无诧异地回望我的替身了。
“缀上他们,见机行事……”
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兵勇都往南去,只是怕过分突兀,惹人起疑。就在这个时候,前面传来了钟声,听音辨位,似乎是教堂上面的大钟在响。再看不少兵勇在胸前划起了十字,旋即明白了。
“大概是晨祷的时间,这些兵勇都该是圣教的信徒……”
我怕我的替身再犹豫,赶紧昭示于他。
“依样画葫芦,也学人家在自己的胸前画个十字……”
这没什么难度,我的替身很快就掉转了方向。原来在精神病院里的安姑嬷嬷,就是一得空画十字,那时候爰慧顽皮得紧,自然没少模仿。
越是挨近教堂,那些兵勇们越是显出一副虔诚的样子,开始还有人彼此打着招呼,临近大门,却都一个个低着头,一副非常驯服的样子,自顾着往里进了。
教堂不小,拱顶彩窗,高大峻拔,确实有一副庄严而又神秘的气氛。开间不大,却很深长,尽头是一个高出地面许多的祭台。上面一个金碧辉煌的雕像,样子却是惨不忍睹,一个人被绑在十字架上,严格地说,是用封棺材的那种大钉钉在上面,叫底下如林而立的烛光一照,仿佛是刚刚被钉上去,血迹还没有完全凝固,各淌出些许,熠熠发亮,闪着令人寒噤的光芒。
祭台下面,全是长椅,已经有很多的人到了,偷觑一下,五色人等,一应俱全,旧人混血儿居多,也不乏一些新人面孔,兵勇们只是一部分,更多是服色参差的老百姓。前面的长椅,已经人满为患,爰慧一打量,便在最靠后最里面找了一个位置。
被人流裹挟到了这里,实在不是我们的初衷。而且这里的气氛非同寻常,也不让人冒然离开。只不知道这个活动要花费多少时间,我寻思着脱身之计。但愿有些兵勇散了之后会进城去,那么就能不着形迹跟进去了。旧人之中信教的不少,只怕城里城外都不能免俗。既然城外的兵勇来得,那么城里面的那些兵勇也应该来得。根据我的记忆,整个历山城就只有这一所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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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圣教,我的知识很少,我的替身,自然就不可能知道得更多。好在大凡进到里面的人愈发虔诚,一个个都目不斜视,默默俯首于自己的胸前,反倒让我的替身足以左顾右盼的了。后来的人,渐渐少了,蹑手蹑脚,只缘仪式已经开始。
先是唱歌,所有的人站起来,都跟着一起放喉。这可是真正的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爰慧只敢小心地跟着哼。挨在他身边的是两个混血老太婆,人家倒是十分投入,而且手里捧着唱本一样的厚书,见我的替身凑过去看,倒也很大方,主动让出一本,然后两个老太就凑着一本了。
唱了一会,大家坐下了,爰慧也赶快跟着坐下,意欲把书还给人家,却遭到了拒绝。只见紧挨着的那个老太,把书拿过去翻了一些页子,指了指上面的一段,又塞回到我替身的手里。原来祭台上头换了一个人在背书,背的正是书上的一段。
……现在,你们侍奉圣灵的人要听我的信息,这是圣灵的信息,因此你们要接受并相信他的话。灾难飞快地临近了,刻不容缓。一个妊娠九个月的妇女得忍受几个小时的产痛,可是当产期来临的时候,就不能再延迟了。同样道理,即将临世的灾难也不会延迟,当世界处于产痛的时候,它就要呻吟了。
听听我的信息吧,我的人民,准备战斗吧……【注释:《圣经后典·比斯拉下》张久宣译】
抬头望去,一个人站在祭台一侧,正挥着手在大声朗诵,听声音好不熟悉。再那么定睛一看,我的替身立刻大惊失声。
“稷腾?!”
那个正在布道的人,赫然正是稷腾,他的冤家对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摇身一变,成了牧师了。半边的面瘫,从这里都能看清。加上声嘶力竭的样子,一牵一动,更显得有几分古怪了。
“正是稷家大少爷,他早已皈依了至高无上的圣灵了,难得啊,舍就了万贯身价,一心一意救民于水火……”
旁边紧挨着的那个混血老太似乎非常热心,不禁饶有兴趣地打量了我替身一眼,随即轻声补了两句。
“你是新受洗的吧?年轻人?”
“……唔,那外面所传的共和会主席,也正是他喽?”
“好象不是吧,这次他和他的父亲一起从中土大都逃了回来。###的领袖,该是稷竺大老爷吧?而大少爷则一心驱难禳灾,造福于乡里呢。那些从前不可一世的新人贵族,现在的光景都不如从前的仆佣,只怕离开了稷家,一天也活不成……”
大概是嫌她过于聒噪,旁边的另外一个混血老太捅了一下,她随即向爰慧吐吐舌头,不再吭声了。
……众多的暴徒正准备过来袭击你们,象火焰一样地吞没你们。他们要把你们中间的一些人拖过去,强迫你们吃异教徒的祭物。如果你们向他们投降,他们就会嘲笑你们,挖苦你们,侮辱你们。在靠近这些城邑的地方,敬畏上帝的都要遭到残酷的迫害。袭击者们的行动象野人一样,他们将毫不留情地掠夺和消灭所有敬畏上帝的人。他们将这些人撵出家门,抢走其全部财产。这是考验我的子民的时刻,证实他们如同真金一样的纯洁……【注释:《圣经后典·比斯拉下》张久宣译】
细细辨听,全场果真鸦雀无声,不少听众的脸上,都闪现着激动不安的神色。间或有几声轻咳,听着就知道有人是为了平抑自己的心情。
趁着那当儿,我的替身饶有兴趣地翻了翻手里的书。原来是一本《圣典》,里面大多是故事,稷腾所背诵的只是故事之中夹杂的一些议论而已。不过让他这么一连缀起来,倒真象一篇单独的战书了,不明就里的人,听着愈发象战争动员呢。
“这么说,稷家老小,这一阵子很是卖力喽,也许是我有成见,总觉得他们不会有那么好的心肠。只不知道他们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嗨!您见多识广,不妨给我批讲批讲?”
我的替身,在潜意识里早就把自己当成了人家的天敌,如此问我,自然有一番复杂的意味了。
“恐怕那该叫政治了,他们原本生意大家,生意世家玩政治,标准的近水楼台。玩政治就跟做生意一模一样,千万不能往纯洁、诚实、正直这些单一的概念上靠,如果能看到纯洁了,诚实了,正直了,恐怕哪就不该是真正的政治了……”
诚如我天生就对祝融没有好感一样,我对政治向来都是敬而远之。总以为整个宇宙之间的人为黑暗,皆是由它而起。人家如是问,我也就只能如是对付了。
“圣灵啊,怜悯我们……“
声情并茂,稷腾大概耗去了半个时辰。终于结束了,在一片响应声中,只见前面的教民都一个鱼贯而起,到祭台前转了一个圈子,然后领到了一点东西,放在嘴里咀嚼着,便开始向外散去。
“领圣体了,你得注意,只要是信徒,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退场,闹不好,反而会弄巧成拙……”
这倒不是虚张声势,我多少知道人家的一点礼仪。那当儿,我的替身正踅摸着如何直接开溜呢,只缘分发圣体的人,就是那个已经变得道貌岸然的稷腾,但怕从人家面前经过,被瞧出了破绽。
没办法,爰慧只得跟在两个混血老太后面,一步一步地往前捱,临到了,他却又是一惊。
祭台前搁着一张长案,案上几个簸箩,箩上盖着白布,所谓的圣体,则是一个个爰慧一口都能吃俩的小面饼,有几个修女在给稷腾当助手,其中一个,就是端着簸箩,以便那主祭的稷腾取发。另外几个修女则象仪仗队一样侯着,似乎那簸箩发完了,便会有一个人端着下一个接上去。
而站在中间的那位,赫然正是我替身的一个梦中情人。罘浼,没想到她也居然成了一位修女。本来神情冷峻,现在黑袍加身,愈发象一尊没有血肉的雕塑,但见她目不斜视,只是注视着自己面前的簸箩。一呼一吸,都沉静得让人紧张。
个中原委,一时之间自然无法猜度,只是看到她和那个胖猪一样的稷腾站在一起,我替身的心里顿时起了一种异样的翻腾。只是没有条件发作,眼看就要轮到他了,为了更好地掩饰,还不得不作出一副特别谦恭的样子,把头埋得更低。
幸亏稷腾没有多注意他,那个登徒子这会儿端庄得真象一个名副其实的圣人。直到走出教堂,爰慧的心还在蓬蓬地狂跳个不停。我也是虚惊了一场,但怕我的替身又要闹一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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