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笑道。
“看来爰公子真是福大命大,我这柄工布,虽然比不上大王的龙渊,寒浞的太阿,也算天下名匠欧冶子的绝活,一等一的宝物,万万没有想到,只不过是破了一层无关紧要的油皮而已……”
不管是褒是贬,爰慧都有点不好意思,情不自禁要去摸那伤口,那落在最后的尨圉赶紧抢步上来。
“别动,公子,我这里正好有教会馈赠的治伤良药,还是不要过分大意的好……”
说着,取出一个白色的精致小瓷瓶,俯身过来,意欲检视伤口。也真难为他了,几乎是我的替身一个倍数的大个子,蹲也不是,站也不是,然而关切之情,却是由衷无疑。一前一后,态度迥异,有如天壤之别,爰慧反倒有点扭捏起来。
“尨圉,你这不是想成心逗人玩吗?你知道尚华姑娘——不不,嫦娥小姐爱笑,稍有一点奇形怪状,都会叫人笑岔了气……”
那武罗在一旁瞅着,更是觉得有趣。
“你给爰公子抹上了那药,尽是那花里胡哨的一大片,别叫尚华姑娘——不不,看我这贱嘴,怎么也改不过来。嫦娥小姐——都不会把爰公子当成贵宾了,只以为是大王替她请来解闷逗乐的优伶呢。要说演戏的面具,也该画在脸上啊……”
“尚华?!尚华姑娘?”
一听这个名字,爰慧的神情立刻大异。
“不错,爰公子也认识?噢,对头喽,公子应该认识,尚华姑娘——也就是现在的嫦娥小姐,也在教会医院干过,应该有机会见识公子。本来倾国倾城的美女,谁见了都不会忘记的吗……”
“她?哪她怎么会在这里?”
“那也算是教会的馈赠啊,贡奉我朝的宫廷女官。不仅会伺候人,而且尤其擅长异国歌舞,原来每次宫廷大宴,大王总要让王后玄妻歌舞助兴,现在有了嫦娥小姐,君臣上下,可真谓是大开眼界,大饱眼福喽。尤其是她的长篇史诗吟唱,那才叫绝呢!娓娓而起,抑扬顿挫,引人入胜,公子你若听了,才会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流连忘返哪。嗨!哪一次不是鸡催黎明,臣子们才不得不恋恋而散……”
“真是她?!尚华?”
我的替身再也按捺不住,疾步向前。武罗见了,急忙拦住。
“不走那边,这里才是正道,爰公子。”
爰慧一急,把个躬身趋附的尨圉差点闪了一个踉跄。武罗一觑,恁是平添了几分幸灾乐祸。
“我说尨圉,你这不是成心在瞎献殷勤吗?年轻人的心思,我可是要比你清楚得多喽……”
“武罗大人!敬请自重……”
只听伯因轻喝一声,压低了声音斥道。
“嫦娥小姐已为大王宠幸,你怎么还能如此轻薄?若然传扬出去,究竟成何体统?是祸是福,你就自己掂量掂量着吧……”
“我这到底怎么啦?伯因,伯大人,莫非我说错了?常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说,倘若大王跟你一样小鸡肚肠,恐怕也就不会让嫦娥小姐频频抛头露面,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献歌献舞了。此外,恐怕你也太不了解新人的风俗了吧?新人的男子,绝对不敢对混血女子生就非分之想,同样道理,新人女子更是如临雷池。风俗的禁锢,有时候真比熊髡大人的律令,还要森严万倍,诸如人的血液注定红色一般,岂容轻易篡改。爰公子,不才我说得对与不对?”
爰慧这才停步,回头深深地扫了武罗一眼,先是点了点头,忽而又轻轻但是非常坚决地摇了摇头。
“正是!您说得一点也不错……”
011
此番再见尚华姑娘——人家已经改名为嫦娥了,果然不同凡响。爰慧才步入殿堂,人家已经站在那里。只见她一身雪白的轻盈,仿佛只用天上的云彩,不多裁剪,随意裹住了身子。宛如一只出浴小憩的白鹭,体态婀娜,羽毛光洁,亭亭玉立,说不出的娇柔,言不尽的修美,若现还隐,更显得窈窕可人。
这样的妆扮,正跟爰慧心中的憧憬不谋而合。每一回思念他的心上人,总是见到一个浑身银装,上下素裹的仙女,自天而降,飘飘扬扬,在我的替身的脑海里,萦回不停。
“爰公子到!大王有请。”
不知是承宣官的嗓门太大,还是尚华美得出乎意料,刚迈上台阶,我的替身就愣在了当场。外形呆如木鸡,内里却已方寸大乱。两眼一眨也不眨,直愣愣地盯住前面尽头处的王座方向。
我都替他害臊,真想现身催他一下。好在台阶离王座尚远,旁人不会很清楚他到底是在盯谁。兴许有人还会在肚皮里暗暗地讥笑:这位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公子哥儿,别看是出身于大富大贵的新人之家,是不是也被有穷国的架势给镇了?确实,连我想象中的旧人王宫,就算远远超过艮山州府的官邸,也不可能如此美仑美奂。
这是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大厅,似乎依坡而筑,又象建在一个土垒的金字塔上,或者干脆说,是把岛上的一个小山丘,修成了一个作为基础的金字塔。有趣的是,这大厅居然成一八角形,仿佛一个易数的罗盘。尽管最高处有屏风遮挡,但也不难看出这是一个正八角形。但愿这只是一种巧合,不然的话,真是叫人难以置信,智能低下的旧人,竟能熟谙宇宙之中最高级的文明——易理?
大厅共有三层界面,一层高出一层。每层之间,都差两个尺把有余的台阶。实际上,把它称之为大厅,还不确切,应该说是一个巨大的凉棚,周围只有半人高的石墙围拥。
在石墙的外面,显然已经排满了篝火,四面火焰的屏障,厅内厅外,俨然成了不同的两个世界,刚才路上,秋寒频袭,一上台阶,却已经开始春意盎然。只是看到远处那些熊熊燃烧的篝火,爰慧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实际上这并不是爰慧的毛病,对明火望而却步,是我这个亡灵天生的心理痼疾,严格地说,也是我原来那个种群的天性。
四周,比人高的东西,就那么几根盘龙飞凤的大柱,镶金箔银,凸现在周围的一片简约之中,已经足够显示主人的奢华。顶蓬则为两层,仿佛在一个巨大的大笠帽上,又戴了一个小笠帽,这里的小,只能相对那整个大屋宇而言。整个屋宇,既高且大,顶尖处全部没在黑暗之中,自有一番深邃无比的感受。屋顶的天花,也是一样的镶金嵌银,火光一映,满室生辉,竟能弥散出一种若隐若现的珠光宝气。
那硕大笠帽似的两层天顶之间,并非严丝合缝,巨大的通气缝隙,竟然足以把大片夜色直拽进来,一黑,复又一亮,更衬出厅堂上下犹如薄云轻绕一般的晶莹剔透。地面铺设,尤其让人瞠目结舌,竟是一张又一张兽皮拼缀而成,不知是当初故意的选择,还是因天长日久的蹭抹,油亮的黑色,有如结了一层薄冰一样光滑。一个冥蒙深远,一个乌沉凝稳,天地之间,竟然能从出人意料的角度呼应起来。
不知我的替身有没有这一方面的鉴赏能力,我却可以自诩为半个专家,为了日后巴结我的挚恋相柳,在超时空旅程之中,大补特补建筑审美一课。如果这样的设计,并非出于偶然,那么旧人的智力潜能,实在不敢小觑。隐隐之中,似乎又让我领略了一番我们星球上的科学明珠——易数,让人不由自主地去联想那个太极符号的深刻涵义。而这十六年来,我所能见到的新人建筑,包括他们最花心思的州府大堂,根本不能与之同日而语,一味地堆金砌玉,只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暴发户式的反动。现在这一种效果,即使搬到我们星球上去,恐怕也能算一个建筑学上的奇迹。甚至我怀疑我们星球上最伟大的设计师,到底能不能做出这样的作品来,技术太发达,往往蒙蔽了真正的价值取向。
这座殿堂的精妙之处,完全在于取材自然,虽然不乏人工斧凿,可看上去却如神助一般;同样追求富丽堂皇,却根本找不到一点腻俗的痕迹,即便是最难解决的照明问题,也不过是巧妙地借助了自然的篝火,天花若有若无的反射,仿佛把满天星斗拽到了屋宇之下。缺乏更多的技术,这是旧人部落的弱势,就是这一种制约,却迫使他们创造出了更为惊人的奇迹。不能不叫人想起我所朝思暮想的相柳,若能找到她,我一定要带她来好好领略一回,而且,必须在同样一个篝火熊熊的夜晚。
厅内的座席,跟一般的朝堂一样布置,自上而下,也是成一个八角形。大厅底层,最为庞大,显然那是底层官员的座席,看上去相对拥挤了一点。二层只有六个座位,正合六卿之数。拾级而上,便是王座,最高一层,似乎要比六卿的座席还大许多,一道同样腾龙栖凤的屏帷,把主台挡去了一半。屏风后面,隐约可见刀光戟影,似乎在时时提醒着旁人,主人的身份不容忽视,荣华之中,恁地增添了几分威严之气。
王座之前的案桌最为长大,足够几个人用餐。王席的左下手,摆着一张跟卿席一样大小的案桌,尚且空着,看来这是给贵宾预留的位置。咫尺之遥,自然显出主人的待客份量。再一看,鸫琊老人居然已经先在那里,他倒是一点也不显得局促不安,泰然处之,仿佛他才是主宾,自当心安理得。其时,他已经给人换上了一件旧人的袍服,俨然象一位有穷国的###级大臣。
这样一来,我不免替我的替身担心,那么捱近,不仅音声清晰可闻,只怕缕缕香息更为扰人,又是不够老练,如何管束得住自己的心猿意马。且不说能不能上得了这样的台盘,礼仪是否顾全得当,就是要拿捏得稳自己的那种心劲,恐怕也算是一个勉为其难的考验。
“爰公子,大王有请!”
躬身在后的伯因,见我的替身久久没有动静,慌忙引上一步,连连示意。这个时候,除了后羿,厅内所有的官员都在伫身凝望,两个王妃也不例外。好在爰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