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普眼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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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普眼中的世界-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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皱的是你”),汽车修护保养也是海伦的工作(“因为,”盖普说,“每天开车的是你,什么地方要修理,你最清楚”)。海伦同意熨衣服,但她觉得修车应该是盖普的事。她不喜欢搭修车厂的卡车去上班——跟一个驾车漫不经心的学徒一块儿坐在油垢的车厢里。车厂对海伦很友善,但她就是不喜欢到那儿去;而把车送修后,该轮到谁开车送她上班的谐剧,也终于不叫座了。“谁有空送盖普太太回大学?”机师领班会冲着潮湿、油污、黑暗的修理厂大喊。三四个热心却脏兮兮的男孩会争相丢下手中的扳手或尖角钳,纷纷从检修孔里钻出来。他们会冲上前,自告奋勇跟窈窕的盖普教授共乘那辆空间狭窄、汽车零件丁当作响的卡车前座,虽则只是短暂、莽撞的几分钟。
  盖普曾为海伦分析,要是他送车子去修理,志愿者不会那么快出列;他往往得在车厂等上一小时,好容易才说动一个头脑比较不灵光的家伙送他回家。一个早晨就此泡汤。因此他决定,车子是海伦的辖区。
  排档圆钮的问题,两人都再三拖延。“要是你打电话去订个新的,”海伦对他说,“我就开过去,等他们当场换掉。我不想把车丢在那儿一整天,让他们东敲西打修理这一个。”她把圆钮扔给他,他却把圆钮拿出去,用靠不住的胶带黏回排档杆上。
  
12海伦的决定(6)
不知怎么回事,她想道,这东西总在她开车的时候才掉下来;但当然,她开车的时候比他多。
  “要死的!”她道,就用光秃秃没遮盖的丑陋排档杆,把车开到办公室。每次换档,她的手都会痛,刮伤的手流了几滴血在套装的裙子上。她停好车,拿着排档圆钮穿过停车场,走向研究室所在的建筑。她考虑将它扔进排水沟,但上头印了一排小数字;她可以在办公室里打电话给车厂,告诉他们号码。然后随她高兴,任何时候都可以丢掉;或者,她想,我可以把它寄给盖普。
  就带着这种琐碎的心情,海伦看见那个自命不凡的年轻人,懒洋洋地靠在她办公室门旁,质料极好的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仍然敞着。她注意到,他的斜纹呢外套垫了一点肩;他的头发略嫌太塌,也太长了点,他的八字胡——细得像刀锋——有一端太接近嘴角。她不确定自己是想要爱这个年轻人,还是要替他修饰外表。
  “你起得很早啊!”她对他说,顺手把排档圆钮交给他,以便开办公室的门锁。
  “你受伤了吗?”他问,“你在流血。”海伦后来想到,好像他能嗅出血的味道,因为她手腕上的小刮伤差不多已经止血了。
  “你要做医生吗?”她问他,让他进她的办公室。
  “本来是的。”他道。
  “怎么不做了?”她问,仍然没看他,在桌上东搬西弄,整理原来就很整齐的桌面;调整原来就照她意思调好的百叶窗。她取下眼镜,这样她看着他时,他会变得柔和而朦胧。
  “有机化学,”他道,“我退了那门课。还有,我想住法国。”
  “噢,你在法国住过吗?”海伦问,她知道他希望她问这个问题,知道这是他自以为最重要的特征,一有机会他就会引出这话题。他甚至在问卷中提到这事。他很肤浅,她立刻看出这一点。她希望他多少有点聪明,但很奇怪的,他的肤浅却让她松了一口气——好像这会使他比较不危险,给她更多自由。
  他们聊法国,海伦觉得很好玩,因为她聊法国可以聊得跟迈可一样好,然而她从来没到过欧洲。她还告诉他,她觉得他选修她的课理由太牵强。
  “牵强?”他微笑着追问。
  “第一,”海伦说,“对这门课程有这种期待,完全不切合实际。”
  “喔,你已经有情人了吗?”迈可问她,仍带着微笑。
  不知怎么回事,他就是微不足道得不可能惹恼她;她没有反驳他说,有个丈夫已经够了,这不关他事,或她跟他不是一国的。她反而说,要达到目的,他应该选修个别指导才对。他说他很愿意更换课程,但她说她的个别指导课从不在下学期收新学生。
  她知道自己没有完全封杀他,但也没有鼓励他。迈可很正经地跟她聊了一小时——谈论她叙述课程的教材。他分析弗吉尼亚·伍尔夫的《海浪》e Waves)和《雅各的房间》(Jacobs Room),提出非常令人折服的见解,但谈到《到灯塔去》 the Lighthouse)就不怎么高明,而且海伦一听即知,他说读过《达洛卫夫人》(Mrs。 Dalloway)是唬人的。他离开时,她不得不同意另两位同事对迈可的评价:他口齿伶俐、自命不凡、巧言令色,所有这一切都不讨人喜欢;他又有某种不堪一击的小聪明,闪亮而单薄——而这也是不讨人喜欢的。她同事所没有注意到的是他大胆的笑容,和那种叛逆的、好像不穿衣服似的穿着方式。但海伦的同事都是男性;他们不可能以海伦的方式界定迈可微笑中的厚颜无耻。海伦看见那微笑在对她说:我了解你,我知道所有你喜欢的东西。这种微笑会让人怒火中烧,但它吸引她;她要把它从他脸上抹去。她知道,抹掉它的一个办法就是证明给迈可看,他一点也不了解她——或她真正喜欢些什么。
  她也知道,证明给他看的方式并不多。
  开车回家时,刚握住手排档,没有护罩的尖端就刺戳着海伦的手掌。她很清楚迈可把那个圆钮放在什么地方——垃圾桶上方的窗台上,管理员会看见,很可能把它丢掉。它就是一副该丢掉的样子,但海伦想起,她还没有打电话通知修车厂上头的编号。无论如何,她或盖普有一个人得通知修车厂,没有圆钮的编号,只根据年份、车款下单,订到的零件不见得合用。
  
12海伦的决定(7)
但海伦打定主意不回办公室,她心事已经够多了,更没有可能记得打电话给管理员,叮咛他不可以甩掉圆钮。更何况,时间已经晚了。
  反正不是我的错,海伦想道。是盖普的错。她又想,其实谁都没有错,就是这么回事。


  但她还是不能完全没有罪恶感,还做不到。迈可把他的作业拿给她看——为其他课程写的报告——她收了,也看了,因为这至少是允许范围之内、他们可以讨论的无害题材:他的作品。他愈来愈大胆,跟她愈来愈亲近后,也给她看他的创作,他写的短篇小说和关于法国感伤的诗。海伦仍然认为,他们的长谈是以批判性、建设性的师生关系为纲领。
  一块儿吃午餐没关系;他们可以聊他的作品。也许他们都知道,他的作品没什么特别。对迈可而言,只要能跟海伦在一起,谈什么都可以。海伦却为显而易见的结局焦虑——他的作品都谈完了,他来得及写的报告都消化完毕了;他们共同读过的书都聊光了。于是海伦知道他们需要新话题。她也知道这是她一个人的问题——迈可早就知道最终的话题是什么。她知道他表面上装不在乎,实际上很不耐烦地在等她下决心;她有时也会想,万一他鼓起勇气,再度提起当初他写在她问卷上的答案怎么办,但她相信他不会这么做。或许他们都知道,他无须如此——下一步轮到她主动。他要用耐心证明给她看,他有多么成熟。但最重要的是,海伦想让他意外。
  所有这些新情绪当中,只有一种她不喜欢;她非常不习惯有罪恶感——海伦总以为自己做的每件事都是对的,她必须排除对这种行为的罪恶感。她几乎就要达到目标;但还不能完全做到;还没有。
  消除罪恶感需要盖普配合。或许他意识到自己有对手;像参加比赛般,他又开始写作,以一股类似竞争的冲劲,突破了灵感的枯竭。
  他知道海伦在读别人的作品。他倒没想到,海伦考虑的不只是文学而已,只要看到她为了读别人的文章熬夜,作家典型的妒忌就发动了。盖普当初靠《葛利尔帕泽寄宿舍》赢得海伦芳心。直觉告诉他,必须再次追求她。
  虽然爱情在年轻作家刚起步时,是个不错的动机,对于他现阶段的创作却不见得合适——尤其他又中辍写作那么久。这可能是一个必要的过渡阶段,重新考虑每件事,再度注满水井,沉默期是为新著作做准备。某种程度上,他为海伦写的新短篇,适足以反映孕育它的那个勉强而不自然的环境。这篇小说的写作并非基于对生命无常的真实反省,而只是为了缓和作家的焦虑。
  它可能是长期未写作的作家必要的练习,但海伦不喜欢盖普把这篇作品塞给她时,那种迫切的表现。“我终于写完了一篇东西。”他道。当时已吃完晚餐,孩子都睡了;海伦要跟他上床——她需要做一个能予她安全感的长长的爱,因为迈可写的东西已经用罄;再没有东西可以供她阅读,让他们讨论了。她知道对于盖普给她的手稿,绝不能透露丝毫失望,但她克制不了自己的疲倦,她呆呆瞪着它,匍匐在脏碗盘中间。
  “我一个人洗碗就好。”盖普道,替他的小说争取机会。海伦的心往下沉;她读得太多了。现在她要转往性(或至少是罗曼史)发展;盖普不给她,就轮到迈可。
  “我要人爱我。”海伦对盖普说;他正以一个确信会收到一大笔小费的侍者的神态,着手收拢脏碗盘。他对着她笑。
  “读小说,海伦,”他道,“然后我们打炮。”
  她恨他把小说看得比她重要。盖普的作品跟迈可的学生习作根本没得比。海伦知道,尽管迈可算是有天分的,但他这辈子就只是个写作的学生。问题不在写作,问题在我,海伦想道:我要人家注意我。盖普的追求方式忽然令她勃然大怒。真正需要追求的其实是盖普的写作。我俩之间没有追求的问题,海伦想道。因为迈可的存在,每当思考人际关系中说得出口与说不出口的话题时,海伦永远会领先盖普。珍妮曾写道:“如果大家都把放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就好了。”——这句话显然有语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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