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普眼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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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普眼中的世界-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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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剧的联想。别的不说,她对目前的独居生活表现得太心满意足,对往事毫无惆怅。她从不三心二意,除了专心照顾小盖普,就是做个好护士。
  不消说,费尔兹在史迪林高中是个响当当的姓氏。新英格兰的鞋业大王对母校很慷慨。不论当时是否有人起疑,他还争取当校董会的一员。费尔兹虽然算不得新英格兰的富豪世家,但也不是新兴的暴发户,他的岳家,珍妮母亲的娘家——波士顿的威克斯家族——在史迪林高中更是赫赫有名。老一辈的教员都还记得,曾经连续好多年没间断,年年有姓威克斯的学生毕业。但史迪林高中并不以为珍妮·费尔兹遗传到父母两家的优良特质。大家都承认她长得还可以,但硬是没有吸引力。该打扮漂亮的时候,她也还是一身护士服。事实上,以她的家世而言,她会去做护士——而且还那么自鸣得意——就有点不对劲。护士这种职业,跟费尔兹或威克斯家的子女不称头。
  
2血红与靛青(2)
社交方面,珍妮那股毫不优雅的一本正经,让所有比她无聊的人都觉得不安。她很能读书,史迪林高中图书馆的书她都读遍了;每当有人要借书,总发现书已经被费尔兹护士借了。她接电话很客气,主动承诺书一看完就会直接转给需要的人,而且这种书她一定尽快看完。但她从不曾透露什么读后感。在校园里,读书不与人分享心得,都被视为居心叵测和异常。珍妮读书的目的何在?
  她利用下班时间旁听课程,更加不寻常。史迪林高中有明文的校规,教职员及配偶都可以免费旁听校内课程,只需先征得任课教师同意。谁会拒绝一名护士?——英国伊丽莎白时期、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一九一七年以前的俄国史、遗传学入门、分两年授毕的西洋文化史。一年又一年,珍妮从西泽大帝上到艾森豪威尔总统——中间夹着马丁·路德与列宁,伊拉斯谟与有丝分裂,渗透作用与弗洛伊德,伦布兰、染色体还有凡·高——从冥河到泰晤士河、从荷马到弗吉尼亚·伍尔夫、从雅典到奥斯维辛集中营,她在课堂上没说过一个字。她是班上唯一的女性,一身白制服,安静地听课,到后来,学生,甚至老师,都忘了她的存在,放下心来。他们照常教学,任凭她那么显眼地白而沉静地坐在他们中间,目击一切——不做任何评论,但也可能暗地里在批判这一切。
  珍妮获得她一生梦寐以求的教育;时机似乎已成熟。但她的动机不尽然是为己;她也为儿子筛选史迪林高中的课程。等盖普长大有资格入学,她可以给他很多建议——她会知道每一科系的重心何在,熟悉每一门诘屈聱牙或畅达易晓的课程。
  她的书从保健中心别馆狭窄的宿舍里满溢出来。她在史迪林高中待了十年才发现,校内书店提供教职员九折优惠,却从没有给她打过折。这让她很气愤。她对书一向大方——把它们堆放在原本四壁萧然的别馆各个房间里的书架上。书架空间逐渐不够用,书悄悄溜进保健中心的主建物,入侵候诊室、X光室,先是堆在报纸和杂志上,后来干脆取代了报纸和杂志。史迪林高中的病号陆续发现,这所学校可真严肃——一般医院到处搁着消遣读物和八卦杂志,这儿可不一样。候诊时,可以翻阅《中世纪的秋天》;等检验报告时,可以拜托护士替你拿那本钻研遗传学不可或缺的宝典《果蝇指南》。要是你病情沉重,或有可能长期住院,准有《魔山》陪伴你。断腿或其他运动伤害的男生,有得读杰出英雄和他们多彩多姿的冒险生涯——有康拉德和麦尔维尔的小说,却没有《运动画刊》;虽没有《时代周刊》或《新闻周刊》,却有狄更斯、海明威和马克·吐温。文学爱好者若是卧病史迪林高中,那真是美梦成真。终于有这么一天,医院提供优良读物了。
  珍妮在史迪林高中待到第十二年时,校内图书馆管理员已经养成习惯,每当馆内没有人家要借的书,就建议:“去保健中心问问看。”
  在书店,每当有书缺货或绝版,店员会建议:“去保健中心找费尔兹护士试试看;她可能有。”
  珍妮遇到这种要求,总是皱着眉头说:“我想是在二十六病房,但是麦卡锡在看呢!他得了感冒。等他看完,大概会很乐意交给你。”也可能她会说:“上回我看到那本书是在按摩浴缸室。开头那几页可能有点湿。”
  珍妮对史迪林高中的教学质量有多大影响,无从评估,但她对于书店欺骗她,不让她享有那一成的折扣达十年之久,始终未能消气。盖普写道:“那家书店都靠我母亲维持。除了她,史迪林高中的人根本不读书。”
  盖普两岁时,史迪林高中决定跟珍妮打为期三年的工作合约;每个人都肯定她是个好护士,而且经过两年,大家对她的些许憎厌并未恶化。再说,她那孩子跟别的小孩没什么两样;或许夏天里晒得比多半小孩更黑一点儿,冬天里气色又稍嫌苍白——还有点臃肿。他长得圆滚滚的,像个裹着厚棉衣的爱斯基摩人,虽则他实际上没穿什么厚衣服。刚从上次大战退伍的年轻教职员都说,这孩子的体型像颗炮弹。但再怎么说,非婚生小孩也是小孩。珍妮古怪脾气导致的不安,尚在可容忍范围之内。
  
2血红与靛青(3)
她签了约。她不断进修,一来自求上进,二来为她的盖普将来念史迪林做准备。她父亲说,史迪林高中能提供“最好的教育”。珍妮想确认这件事。
  盖普五岁时,珍妮升任护理长。吃得消血气方刚男学生种种撒野行为的年轻力壮护士,本来就不好找,愿意住校的更少;珍妮待在保健大楼别馆里,却甘之若饴。某种意义上,她宛然成为很多学生的母亲:深夜里,学生呕吐、揿铃求助,或打破水杯时,都是她起身照顾。也有时候,调皮男孩在黑暗的走廊里厮混、在病床上跳来跳去、驾着轮椅玩罗马竞技场决斗、隔着铁栅窗偷偷跟城里来的女孩交谈,或攀缘保健大楼及别馆老砖墙上浓密的常春藤,试图爬出去或爬进来。
  保健大楼跟别馆靠一条地下甬道相通,宽度足容一张推轮病床,外加两侧各站一名瘦削的护士。调皮的男生有时会在甬道里怪吼,声音会传到别馆边厢尽头——珍妮和盖普的住处——好像实验室老鼠和兔子一夜之间长成可怕巨怪,正用有力的鼻子把垃圾桶顶进地道里来。
  盖普五岁——母亲升任护理长时——史迪林高中的人发觉他有点异常。五岁小孩怎样叫异常,很难定义,但他的头总予人一种光滑、黝黑、湿润的印象(像海豹的头),他的身体格外浑圆结实,唤起从前有关他遗传基因的联想。这孩子的气质很像母亲:果决但有点迟钝,冷淡却永远保持警惕。虽然他个头比同龄的孩子矮,但其他方面,他似乎超龄成熟;他有种令人不安的镇定。他贴近地面,像只平衡感极好的野兽,肢体协调绝佳。别的母亲不时大吃一惊地发现,这孩子什么都能爬。不论滑竿、秋千、高架滑梯、露天看台、最危险的树:一眼望去,盖普总是盘踞在最高点!
  一天晚上,吃罢晚餐,珍妮找不到他。盖普可以在门诊区与病房区自由晃荡,找大男生聊天,珍妮要他回家,通常会利用院内的广播系统呼叫,她会说:“盖普回家。”他被教导过哪些房间不可以去:传染病房、心情恶劣希望独处的学生。盖普最喜欢运动伤害的病人;他喜欢看石膏、吊带、大幅的绷带,他也喜欢一遍又一遍听讲受伤的原因。或许是像母亲——一片护士心肠——他很乐意为病患跑腿、送信、偷运食物进来。可是五岁那年的一天晚上,“盖普回家”的呼叫没有反应。医院里每个房间都听得到广播,甚至包括那几个盖普严禁进入的房间——化验室、手术室、X光室。珍妮知道,倘若盖普听不见“盖普回家”的讯号,他要么惹上麻烦,要么就跑到外面去了。她立刻纠集比较健康、有行动力的病人,组成一支搜索队。
  那是个雾蒙蒙的早春傍晚,几个男孩出了医院,在湿气浓重的连翘树丛和停车场里叫唤。另几个留在院内,搜索各个黑漆漆、空荡荡的角落,以及闲人止步的仪器室。珍妮先从她首要担忧的项目着手。她查看污物管——一条投掷脏污衣物的管道,从四楼贯穿到地下室(盖普甚至不准自行投入脏衣服)。管子经过各层楼面,将内容物吐到地下室的出口,冰冷的水泥地上,只有成堆待洗的脏衣服。她检查了锅炉间和沸腾的大热水炉,盖普没掉进去煮熟。她检查了楼梯间,奉命不得在楼梯上玩耍的盖普,并没有躺在任何一座楼梯底下,摔碎了骨头。然后她开始考虑她从未言宣的恐惧,小盖普会不会横遭史迪林高中某个秘密性变态的学生残害。但早春时节,进出保健中心的男孩为数众多,珍妮无法记住每一个人——更不要说熟悉到可以猜度他们的性癖好。有赶在第一天出太阳、地上积雪都还没融化,就跑去游泳的傻瓜。也有在流连不去的冬季感冒侵袭下,抵抗力终告不敌的最后一批受害者。还有冬季运动伤害的末一批病号,和春季运动练习的第一批伤员。
  海瑟威就是这么住进来的,珍妮正好听见他在四楼病房的床上揿叫人铃。海瑟威打长柄曲棍球,伤了膝盖韧带;上了两天石膏后,他获准撑着拐杖自由行走,他在雨中跑到外面,拐杖尖头在黑尔大楼的大理石扶梯顶上打滑。摔下来时,另一条腿也断了。现在两条腿都上了石膏,他只能做大字形平躺,关节粗大的手掌,还捏着他心爱的曲棍球杆。他被隔离开来,四楼几乎只住他一人,因为他有个坏习惯,喜欢把曲棍球扔到房间另一头,让它在墙上反弹回来,然后用位于曲棍一端的球袋把跳动的硬球接住,再往墙上掷。珍妮可以制止他这么做,但她毕竟也是有儿子的人,知道男孩子需要专注于无意识、重复不断的肢体动作。珍妮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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