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会造局。
宁默石却有些悲凉地看着开王爷:“你想来已知道开封城中流传着的有一道京中传出的密旨,策划它的是当年封家的人,只是你绝没有想到,那接密旨的人是我。不是斩经堂,而是我。”他的声音忽然扬了起来:“旨意就是,皇上叫我暗地里除你!”
这一句话像是重重一击,击在灾星九动那三人的心上。宁默石一向不用真的出手,他的话就是他的武器。
——鬼楚逃。斩月轮落下,灾星九动中其余两人死。在开王爷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宁默石忽很低柔地问:“你还记不记得这把刀子?”
“你什么都算计定了?”阿榴的脸上有着一丝苦笑。她把头发盘在了脑袋后面。结婚以后,她头一次把自己的头发像个平常女人一样盘起。
她已不惧于在默石眼前露出自己的瘤子。她接下来的声音却比黄连还苦:“原来,我只是不知觉中可以让你用来和匪精传递讯息的一个女子。”一扬头,“可我一直还以为,我真真正正的是你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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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流下来:“哪怕夜诱,哪怕艳遇,我还一直以为,我就是你的妻子。”
庶士园内,已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一切都平定了,开封府内一切平定。开王爷传出的死讯是暴毙。他的幼子接替了王位,可他所有的一切势力都要依靠宁默石。
这传嗣之举是皇上那里下的密旨。有他撑腰,当然开封城里的一切都不言而喻可以摆平的。
阿榴只有苦笑,只有佩服默石那深藏的心计。而那小王爷,就正是西林春的儿子。
——一切原来还是为了她,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她啊!宁默石没有说什么话,他的脸色很疲倦很疲倦,他的整个人看着都那么疲倦。他忽把手轻轻搭在了阿榴肩上。
阿榴心中一跳,可只是槁木死灰似的跳了。她想躲开,可习惯了,终究没动,终究还是习惯在这个男人面前这么委屈自己。
宁默石忽然开口:“阿榴,你可不可以帮我洗个澡?”
阿榴不由一愣——什么,洗个澡?他这时居然说什么洗澡!
可,他的举动一向都有深意。阿榴默然半晌,轻轻地点头。她还是不忍违拗他的意思。
一个大大的木桶,香柏木的,木纹里散发出一股死了的香意。
水很暖,腾腾地冒着水汽。阿榴把自己的袖子挽起。她的左手拿着皂角,这情形她早已无数次幻想过了的,里面倒没有什么声色的意思,只是这情景,会让她觉得,自己真像是默石的妻子。
她毕竟只想做、他的妻子。
——默石真的很能干。只一句话,就可以让自己马上感觉到自己是他的妻子。哪怕,西林春……还无比真实地在那里。
她眼角的余光在看着宁默石。宁默石站在木桶的热汽外脱衣。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阿榴面前脱衣。他脱下了苍白色的外衣,内衣也是苍白的,然后是小衣,然后露出他苍白的、极为匀称的、却已不再少年的身体。
阿榴的目光拂开水汽向那身体望去,这还是她作为一个妻子第一次看到她自己男人的身体。
——默石长得可真匀称。这样的身体,如果想拥有,当真自己是痴心妄想吧?他确实该配的是西林春那样的美女。
她的眼光有些涩涩地向他身上看去,看着看着,只觉酸涩,眼中从未有过的涩。可然后,她不安起来,她这时才发现:他一切如常,只是腿间有一条细细的痕迹——这么完美的身体下,有某一处竟有一道刀痕的。
那是,……至阳|穴!阿榴眼中的泪忽簌簌而下。她是七巧门的高手,七巧门一向精于暗算之术,知道怎么样表面上全无伤损却可以去除一个人某一方面的能力。
怎么会这样?她没想到会这样,她不要这样!哪怕默石再对自己怎么全是欺骗,哪怕他对自己再怎么全无情分,哪怕他真的暗恋的是那个叫西林春的女人,哪怕他真的是一再地毫无情面地利用自己,她也不要他这样!不要他悲惨成这样!
宁默石却已轻轻地跨进了木桶,坐了下去。水淹没了他的身体。他的脖颈挺直在木桶边际,似乎在支撑着他的骄傲。他苍白的皮肤很细致。这一刻,他终于看着重新又像个孩子。
他的身上并不脏,一点儿也不脏。他的口里却轻叹道:“我要好好洗洗,我身上,太多灰泥了。”
阿榴的手拿着皂角在他的肩上蹭过,眼泪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宁默石的肩上。
她想问、她想找出那些害了默石的人、她要让他们生不如死!可她不敢问,生怕这一问,就打破了宁默石所有脆弱的自尊。宁默石忽然伸出了一只手,露出水面,在水面上细细把玩着一把银色的锋利的刀子……正是他杀了开王爷的那柄刀子。
他忽很坚强地道:“就是这把刀子。”
“正是它,开王爷曾用它,把我生命的内容都摘了去。”
……那一日账房的事后,开王爷所惩罚的人不止西林春一个人而已。他对宁默石的惩罚更加严厉。
而且是在那场惩罚后,他才会那么信任他的……
阿榴咬着嘴唇,几乎忍不住要痛哭出来——开王爷,原来是开王爷。默石要报复的不是自己,而是开王爷!
她要咬住的还有她的哭声。她忽然明白了默石为什么能如此获得开王爷的信任,出入内宅,全无避忌。为什么他看开王妃的眼神会那么怪……
宁默石很安静,一两句地对她说着。他只需要一两句。可阿榴却情愿他永远不要再跟自己解释。一切,都只是一两句。
然后,宁默石道:“阿榴,这些年,我真的好累好累。”阿榴哭都哭不出来了。他虽只是一句,却已说尽了他所有的故事。她的手温柔地在他肩上默默地搓洗。宁默石闭上眼,水汽渐渐淡了下去,只听宁默石微弱地说:“好凉,不够热、总是不够热呀。”
阿榴忙提起大水壶来续热水。水汽重新腾起,遮住了她和宁默石宁静的面孔,遮住了一切,遮住了所有的表情。
宁默石静静地躺在木桶里,想起他的十七岁……那个西林春悄悄来到他账房的那香艳的一夜,那个他在漫天风露中傻站的一夜,那个他极力躲避的一夜……
那一夜后,那个严厉的惩罚是什么?那老得不能再老的王府太医皱巴巴、脏污污的脸……还有,那一把刀子如何摘取了他所有快乐的理由……他的生命从此不再充实……那样尖锐的一种锋利……
尾声:
宁默石是突然消失的。开封府里,现在最有权势的是一个女人。
——那是阿榴。
宁默石把他在白道上的所有势力都交到了那个女人手里。
那女人虽独居庶士园,但、她现在可坐的是开封府六扇门的头把交椅。
“女捕王”阿榴,现在江湖中的人都这么尊称她了。白道上的镖局武院每月都会送来为数不菲的红利,她甚或还可以干涉开王府里小王爷的养育。她接手了宁默石所有的权力。
他不只留了一个空名分给自己,他还留给了她一个男人,一个精猛的、在黑道里真正呼风唤雨的男人,他说:“匪精其实是个不错的男人。”
他看着她的眼:“不要因为我而怀愧,做你自己想做的。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是我好多事对不起你。”
——那个绽放人间所有生命力的夏又来了,庶士园里的草木欣荣,阿榴坐在园中笑了出来:不错,她是“锥心女”,他是“匪精”,无论怎么说,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绝配吧?
可……一袭苍白衣衫的幻影从眼角掠过,似已把她生命中所有对美好的期望卷裹而去。
她面上恬淡地笑着。笑里,全是一种睥睨的风情与在这无聊的生中最无奈、最无从选择后寻找到的惨恶的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