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真说:“我知道你的心思,所以,孩子我会去流掉。不过,仲平,我们说着玩儿好不好?你真的不想要我给你生个儿子吗?”张仲平一下子又警惕起来,并很快地看了曾真一眼。曾真是何等聪明的人,他刚才身体突然一缩,她就感觉到了。她好像怕他说出什么话来似的赶紧说:“不不不,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拿话试探你,看还有没有希望。我知道我们现在这种处境,我们俩的这种关系,生一个非婚的孩子,那是不可能的。从我这方面来看,我倒是不在乎,可是,既然你的思想还没通,我就不会任性。我不会让你陷入一种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让你在手板心上的肉和手背上的肉之间作选择,那不是太残酷了吗?我不想让你痛苦。何况,我胜算的可能性有多大?你知道吗?仲平,我真的好爱你,爱死你了,我不能冒失去你的风险。真的,我不敢。所以,我刚才对你讲的要去流掉的话,是真的,半点虚假都没有。可是,我又想知道,你想过没有呢,我们生个孩子,一个儿子,又帅又聪明,从幼儿园开始就知道追女生,不,是女生追他,后来慢慢地长大,越来越聪明越来越帅,举手投足像死了你,这个时候排着队等着追他的女生已经数都数不过来了,想一想,多好。你想过没有呢?”
想过或者没有想过,张仲平只要点点头或者摇摇头就可以了。曾真说了她只是说着玩儿,所以想过或者没有想过,应该都是不重要的。可是,张仲平却觉得点头或者摇头都很难。他相信曾真作的决定是真实的,她应该不会任性。因为这时候任性还条件不成熟。她已经坦白了,她在作这种决定的时候,已经替他和自己衡量过了面临的障碍,已经预见到了他和她的得失和输赢结果。她使用的表述方式是她不愿意他痛苦,宁愿自己去挨那一刀。但是,人的想法是随时可以改变的,如果他说他也想生个儿子,生一个他们俩的儿子,那就等于两个人有了一个共同的愿望。两个人想法一致,怎么去做便只是一个技术性的问题了。尽管产生想法和实施这个想法之间尚有很大的距离,但女人往往看重的是你的态度。曾真会不会因为他的态度而改变自己的想法呢?既然是技术性的问题,就总能解决,一个人不好解决,两个人共同去面对,就不算什么了。所以,这头是轻易能点的吗?一点头,那不等于回到原来的老地方去了?可是,如果不点头情况会怎么样呢?曾真做出流产的决定,为他着想的成份,自我牺牲的成份毕竟多一点。当女人爱上男人,那是什么蠢事都敢做的。但是,做蠢事的女人就是蠢女人,她心中即使有满得要往外流往外冒的爱情,如果做了蠢事也还是一个蠢女人,有这种爱情的女人只会让人觉得可怕。因为爱情的目的不是为了痛苦或者毁灭,而恰恰是相反,是为了快乐和新生。所以曾真的决定是理智的决定,她毫不犹豫地准备用自己的痛苦消除他的隐患,使他心里一下子轻松起来。他想到了自己刚才伸手抱她的那个动作,她说对了,他的那个肢体语言,是对她的感激与嘉许,可能还有一点歉意,使他觉得对她的爱又增加了一份。如果说男人爱女人的证明方式就是娶她,那么,女人爱男人的证明,就是想给他生个孩子。这是女人所能想到的最顶格的爱情表达方式。女人为了不给这个男人添麻烦,决定拿掉孩子,她对这个男人的爱就已经到了差不多不惜牺牲自我、失去自我的程度了。现在,这个无私的女人,可能希望得到的只是那么一点点精神上的慰藉,而你甚至都准备摇头拒绝?你忍心吗?
曾真说:“怎么啦?开个口那么难,要你点个头或者摇个头,也那么难?”张仲平所以觉得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是因为这个话题本来就很沉重,不可以草率和随意。可是,曾真如果执意要他表态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尽快进入一种玩世不恭的话语环境,靠着嬉皮笑脸从尴尬的处境中脱身。但是,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份?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张仲平知道人流刮宫的厉害,通俗一点说,那是一种血肉分离,在身体最里面最敏感的部位实施血肉分离。一想到这个笑眯眯的傻丫头将要为他去遭受那种纯粹肉体的痛苦,心里实在是很难受,他怎么还能够没心没肺地对她敷衍塞责?张仲平伸出两只手把曾真的小脑袋捧住,认真地看,突然把它抱住使劲往自己胸脯上按。曾真嘻嘻直乐,说:“要我咬你是不是?好,我咬我咬我真的要咬你了哟唉哟你都要把我闷死了。”曾真从张仲平怀里挣脱出来以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伸手在张仲平脸上抹了一把,轻轻地问:“怎么啦老公?”张仲平说:“对不起宝贝儿,真的对不起。”曾真嘴唇往上一翘,把僵在那儿的笑容化了,说:“还说人家是傻丫头哩,我看你才是傻大个儿,矫情,是不是想我授予你模范丈夫的光荣称号?”张仲平紧紧地抱着她:“对不起,你这个傻丫头让我的心尖儿一阵一阵地酸痛。”曾真说:“你的心尖儿在哪里?让我摸一摸。”张仲平说:“在这儿。”曾真说:“这是什么呀,老肉皮。仲平,你爱我是不是,你真的爱我,是不是?”张仲平说:“我真的爱你。我真的好爱你好爱你,我怎么会这么爱你呢?”
他们开始温柔地Zuo爱,轻歌曼舞,但到最后阶段还是不可控制地疯狂起来。曾真不仅一如既往地喊叫得惊天动地,还第一次在张仲平的后背上抓出了一道一道的红印子。张仲平本来不觉得,看到曾真望着他的后背发呆,爬起来一照镜子才发现。曾真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连声说怎么办怎么办?张仲平说:“什么怎么办?”曾真说:“你呀,你到那边怎么交待?”张仲平说:“她要是发现了,只好说是猫抓的了。你今天怎么啦,这么生猛?”
不知不觉地,他们又扯到怀孩子生孩子的事情上去了,讨论得还很充分。曾真不依不饶的,非要这样做。曾真说:“这也值得你有心理障碍吗?我都说了我没事。”张仲平说:“可是……”
曾真说:“真的没什么,呶,咱们把咱们的身份和处境都忘了,就像是说别人的事儿一样,行不行?就像是学术交流,好不好嘛?”张仲平说:“为什么要这样呢?”曾真说:“长点见识呀,拉近我和你之间的距离呀。”张仲平说:“我不想说。”曾真说:“那我说,以你的口气说,就像是你在劝我一样,好不好?”张仲平说:“随你。”
曾真说:“怀孩子生孩子,说得轻巧,你以为是养个猫呀狗呀的宠物呀?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光孕妇定期上医院做B超做体检就够受的了。还有生理反应,你都不知道孕妇呕吐起来有多么难受。还有情绪的波动,你心里焦虑呀,不知道生出来的孩子是不是缺胳膊少腿,或者有没有别的毛病,心里那个悬呀。听说孕妇晚期两腿还会发肿,想一想这都是为什么呀。”张仲平紧紧盯着曾真,生怕漏掉她的每一个字,他可不能随随便便地被曾真带着进入角色,他得时刻保留着一份清醒。
曾真接着说:“这还是孩子生下来之前。咱们说说孩子怎么生吧。孩子在肚子里一天一天地长大,慢慢地有了小手小脚,那小手小脚像什么?像小树的枝条。到临产的时候,它有多大?一个健康的孕妇,就像我这样的个子和盆腔……”张仲平说:“别拿你打比方好不好?”曾真说:“好好好,我是说胎儿的体重,六七斤是正常的,说不定还会有七八斤,再加上羊水什么的,那会有多大一堆呀?却要从细窄的产道里出来,这种比例好悬殊的,简直接近一头大像和一条蛇的比例,真是不可思议,一想到这个头都晕了,头都大了,好恐怖呀。当然,现在有了剖腹产,咔嚓一声,在肚皮上划一条长长的口子,把胎儿拿出来 ,生孩子的痛可以免了,可是手术的痛呢?还有,那条疤痕会不会慢慢消逝?像我这种疤痕体质的人,好好好,不说我,我是说如果那条长长的刀口总也不消逝,以后过性生活老公的情绪会不会受到影响呀?”张仲平说:“多少有点影响吧?自然分娩更惨,荫道如果恢复不好,以后过性生活算什么你知道吗?像三十八的脚穿四十五码的鞋,也像小鳗鱼游大海。”
曾真打了张仲平一巴掌,继续说:“孩子生下来之后呢?吃、喝、拉、撒,半夜生病上医院,打各种各样的疫苗,有多少事呀。还有,衣服穿多了怕捂着,衣服少了怕凉着,那个难啊。孩子满月,过周岁,一天一天地长大,会在地上爬了,会叫妈妈了,会摇摇晃晃地走第一步了,大人再苦再累也是乐在其中的。不过,这是指夫妻两个人一起带孩子的情况,如果说,像咱们这种关系,做妈妈的,可就惨了。”张仲平这一次没有打断曾真,他的心硬一硬,就想听她怎么说。
曾真说:“一个二奶的老公——所谓的老公,怎么能够承担得起做这个二奶的孩子的父亲的责任?如果他还是另外一个女人的丈夫和另外一个孩子的父亲,他怎么可能同时成为这个二奶的合格丈夫和她的孩子的称职父亲呢?所以,不管这个二奶多么爱这个男人 ,要想在男人没答应之前生下这个孩子,答案只有一个字:蠢;两个字:好蠢;三个字:蠢死了。”
曾真轻言轻语地说着这番话,总算看问题比较透彻。张仲平不允许曾真拿自己打比方,可他自己却不可能不联想到自己,就像曾真在他的要求下只能说别人,其实仍然说的是自己一样。
按照丛林的说法,张仲平的家庭结构是典型的一家两制。现在可不是教授教授越教越瘦的年代了,唐雯每一年的收入比政府部门处级公务员的合法收入要高出两三倍。这对于一个下海经商的丈夫来说,是一个多么稳定的后方根据地,使他可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到市场上去冲去闯。不错,不管是结婚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