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紧跟着另一个通气孔也被塞住,折叠坐椅下一片漆黑。突然之间,整部车子剧烈地抖动起来,车头猛地下沉了六英寸左右,周围气泡似的啵啵声越来越大。我发誓,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贝拉·沙利文停了下来,直起颤动的双肩,双手紧抓着长软凳两边。
克拉夫警长理解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小姐。”他神色阴沉地附和道,“沼泽,车子陷入了沼泽。”
* * *
1 Piccadilly,伦敦著名街道,位于海德公园附近。
2 Exeter,英国英格兰西南部城市,德文郡首府。
3 Packard,美国豪车品牌,1958年该品牌汽车停产。
第十一节
贝拉飞快地眨着眼睛,点了点头表示回答。
“当然,我知道这里离埃克斯穆尔荒原不远,”她使劲咽了口唾沫,“而且我小时候也读过《罗娜·杜恩》1,至少听说过吧。不过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真有这种东西。我的意思是,除了在电影里以外,现实世界里还真真切切地有这种玩意儿?”
克拉夫哼了哼。
“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好不好。”他肯定地说,“除非你了解荒原的绝大部分地方,离它远点儿!不得不经过荒原时,最好跟着荒原小马的足迹,它们从来不会走错路。是这样吗,医生?”
我表示热烈同意。在行医生涯中,我对埃克斯穆尔荒原颇有些了解,但直到今天我也不喜欢那片总是风声大作、阴沉沉的原野。
“接下的部分是最糟糕的。”贝拉说,“还好持续时间不长。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打开了折叠坐椅。一开始我还以为巴里扣上了开关,把我关在里面了。我吓得全身抽搐,就像刚跳完一场马拉松舞蹈。而且,坐椅下方的空气大概没我想象中那么充沛。当我掀开盖子、费力爬上皮坐椅之后,一阵头晕目眩,差点从车子一侧翻进沼泽之中。
“我大概有点头昏脑涨。不停地呐喊,呼救,喊啊喊啊,就是没人回应。而且,汽车前座上一个人也没有。
“别问我那是哪儿!周围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月亮躲在浓雾后面,能见度连十二英尺都不到。而且天气如此寒冷,我能感觉到皮肤上凝结的水汽。人在这种时候,脑子里想的东西很有意思。我当时气愤的是,前座上居然没有人。那混蛋居然跳了车,把自己的女人留下来送死。
“我仍然记得前挡风玻璃上凝结的雾气,记得车内装潢,记得仪表盘上的时钟、速度表和油表,还记得汽车侧储物箱里塞着两本小册子,大概是地图,一本是绿皮的,另一本蓝皮。不过他跳车了。而且,沼泽就在我眼前,狰狞的灰灰黄黄的沼泽,像燕麦粥一样扩散开来,把周围一切吸进沉沉的黑暗深处。而且它会动,你明白吗,会动!”
“别害怕,小姐!现在,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贝拉用手捂住脸。
“然后我站到车身边上,”她捂着脸说道,“跟着就跳下车。”
克拉夫脸色一片惨白。
“我的老天爷啊,小姐,”他喃喃道,“你还真是勇敢坚强,决心跳车还真需要点勇气。那你跳到坚实的土地上了,对吗?”
“这个,”姑娘放下双手,“我现在好好地在这儿,不是吗?不是吗?你们是怎么说的来着?我可没埋在不知道多少英尺的沼泽之中,被慢慢吞没到更深处。”
她试着挤出一个微笑,但下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们。你们还记得所谓人死之前,一生会在眼前过电影这类无稽之谈吗?好吧,这居然不是无稽之谈。让我来告诉你当时我的想法吧,我想:‘他肯定就在不远处,肯定听到我大声呼救。但他选择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我陷入沼泽之中。”
“我还想:‘他肯定知道我躲在折叠坐椅下面。’画室满地都是我抽过的烟蒂。而且我身上还抹着他最喜欢的香水。‘好吧,’我想,‘这可是谋杀妻子的绝妙方法。’”
她说完后,室内陷入一阵久久的沉默。
“不管你们信不信,当我跳下车时,眼前闪过巴里婚后种种模样。他是个善良的人,有点孩子气,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对自己的外表很自恋,而且嗜钱如命。说时迟那时快,我跳到地面上,坚实的地面上。跟想象不同,并没有沼泽拖住我的双脚。我趴在地上,向前爬了爬,就像刚离开水面的人那样,跟着我就昏了过去。当我醒来时,已经在这间房里了。”
贝拉耸起一边肩膀,看似随意地问道:“现在,我最烦恼的是把手提包丢了在车上,里面有我的粉饼、口红、现金和其他小东西。而且我的裘皮披肩和帽子也丢了在车上。还好损失就这么多。再给我支烟。”
克拉夫和我对视一眼。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不得不告诉她,为什么礼拜天晚上开车那位不可能是她丈夫。警长拿出香烟和火柴,不安地——算是冲我吧——咳了两声。贝拉·沙利文不耐烦地催道:“我马上告诉你,为什么拿这些郁闷事来烦你。先给我支烟好吗?”
克拉夫划亮火柴。
火柴在逐渐深沉的夜色中划出明亮的黄色火光。贝拉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我看她头要晕上一阵子了,看得我直想以医生身份提出告诫。借着火柴微光,你可以看到她眼中闪着点点泪光,可以看到她双颊柔和的曲线微微颤动着。不过,她倒是还那么的健谈,甚至听起来有几分漫不经心。
“在我跳车时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她说,“我并不爱巴里。这是真的。”
“我很高兴你这么说,小姐。”
“哦?你也认为我是个可悲的傻帽?”
克拉夫闻言不悦地说:“小姐,如果你能老实跟医生聊聊这些事情——”
“我的想法是,”贝拉说,“你们对我遮遮掩掩,没一句老实话,已经够久了。你同意吗?”
“这个……”
“你告诉我当晚车上那个人不可能是巴里。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们藏着什么话没跟我说,你们两个都是。”
“听我说,小姐!”
“不过,即便巴里想除掉我,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选择那种方式。我是说,那车值七八百镑呢,还不是他自己的财产。车子被毁掉后,他还得向公司赔偿,而且他根本就赔不起。不管怎么说,如果他想杀掉我,干吗还趁我昏迷的时候带我回来,关在这间房里?”
“正是如此!”克拉夫同意道。
“但听着,如果不是他干的,那他干吗去了?为什么不来画室?为什么让别人把车开到沼泽地去沉掉?车钥匙肯定是他给那人的对吧?而现在,你居然告诉我他回伦敦了!”
“小姐,我说的不是回伦敦。”
“你就是这么说的!”
“不是。我是说他离开了。”
“去哪儿了?”
克拉夫转身看着我,摊开双手。现在看来,不说是不行了。说出来确实要冒风险,但如果坚持不告诉她真相,她肯定会歇斯底里,那样更糟。考虑一番后,我从长软凳上拿起酒瓶盖,第三次倒满白兰地递给她。她视若不见地喝了下去。
“沙利文夫人,你丈夫和他那位……那位娘儿们——”我说。
“怎么了?”
“我恐怕你是见不到她了。而且,如果你有机会再看见他,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备。”
“星期六晚上,他们开枪自杀后掉下悬崖,”克拉夫冲口而出,“现在他们正躺在冷冰冰的陈尸所里。我很抱歉,沙利文夫人,事实就是如此。”
我不安地转过头,开始专心致志地打量房间另外一边。房中每一样家具肯定都是偷偷运进来的,一次运一两样,下次再运来一两样。家具陈设看得出出自丽塔·温莱特的手笔。包括地上铺的地毯,遮住封闭窗户的猩红色天鹅绒窗帘可以拉开,将外面的真实世界和房里的幻想天地隔绝开来。房间一角放着扇华丽的屏风,我走到屏风后看了看,后面有个洗手台,水管、洗手盆和毛巾一应俱全。可悲吗?没准是的。但丽塔就是丽塔。
我脑子里着重考虑的是,该怎么安置贝拉·沙利文。很显然她没带旅行箱来。莫莉·格伦吉多半愿意欢迎她去格伦吉家住。不过一想到史蒂芬·格伦吉怒气冲冲反对的样子,我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她最好还是去我家暂住,哈平夫人可以照顾她。
想到这儿,我头上一阵黑云压顶,恨不得举起手里的酒壶喝上两口。
“好了,医生,”贝拉说,“你可以转过身来了。我没打算揍你一拳。”
我们的袖珍维纳斯仍然坐在长软凳上,一只腿压在身下,深深地吸着烟,一双灰色的眼睛镇定地看着我。
“我只想问问和他一起鬼混的那女人。她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是不是个蠢娘儿们?”
“不。她是加拿大人,数学教授的夫人。”
“她叫什么?”
“丽塔·温莱特。”
“漂亮吗?”
“漂亮。”
“贵族家庭?”
“不算吧。我猜算普通的职业家庭。”
“有钱……算了,别管那个,”贝拉紧闭上眼,说,“既然他们已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她有多大年纪?”
“三十八岁。”
贝拉从嘴里抽出香烟。
“三十八岁?”她不敢置信地重复道,“三十八岁?老天爷啊!他疯了吗?”
克拉夫警长像是被人用别针捅了一下,吓了一跳。也许贝拉刚刚所说比他今天听到的任何话都更让他吃惊。本来他正愁眉弯弯地看着那姑娘,准备赞扬一番她的坚强,骤闻此言,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听得出贝拉·沙利文之所以这么说,不是铁石心肠,也不是酒精作用,而是在如此纷乱的情绪之中,她真的不敢相信,因为她太了解自己丈夫了。所以我强调了一句。
“沙利文夫人,为了公平起见,我应该老实告诉你,我半点也不信他们俩是自杀。”
“噢?”
“有人开枪打死了他们。警方也许有不同说法,但我告诉你的是事实。但我们暂时别说这些了,你得跟我回家。”
“不过,我——我没带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