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史蒂芬,难道就没有人希望杀害可怜丽塔的凶手恶有恶报吗?”
史蒂芬用手指敲着左手心。
“如果你说的全是事实,我是说如果,我倒认为那女人罪有应得——记住,莫莉——她计划抛弃丈夫,她破坏了家庭生活的基石,要我说,上天给了她惩罚,是她活该。”
“史蒂芬,我们这把年纪就别说这种废话了,哪怕是为了孩子也别说。光靠布道可没办法改变人类本性,否则的话一千多年前牧师们就能涤清世间所有罪恶了。”
“事实就是事实,”他反驳道,“她逃避责任,破坏了一个有价值的家庭。甚至连约翰森也承认——”
“顺便问一句,约翰森怎么样了?”莫莉插嘴道。
因为被打断,史蒂芬面露不虞之色,但他并没有以言辞责骂。
“约翰森清醒一些了,表示了深切的忏悔。他说愿意原谅一切人、一切事,”史蒂芬轻蔑地哼了哼,显然他并没有原谅约翰森,“他甚至说愿意原谅温莱特教授,他一直声称温莱特教授偷了他的园艺滚轮。明天一早他将接受治安官十先令罚款的处罚。我没什么可以帮他的。”
“别管约翰森。现在你老实告诉你,你还相信本案是殉情自杀吗?”
史蒂芬温和地说:“我的孩子啊,重要的是能够证明的事情。他们可以证明本案是自杀,那么从法律上说——”
“该死,别管法律怎么说!”
“噢,不,千万别这么说。这样太蠢了。关键在于:这两人没拿钻石。因此他们根本没打算私奔。”
“那渔夫找到的行李箱又怎么说?装满女性衣物的那个箱子呢?”
“那是丽塔的箱子吗?问题就在这里,”史蒂芬反驳道,“唯一关键的地方也就在这里。可能是丽塔的箱子,丽塔的衣服,也可能是其他任何人的。”
夜色中,他低头看着手指甲,说:“如果丽塔决计逃离旧生活,奔向新生活,那她肯定会小心不在个人财产上留下任何‘RW’的标记,不会留下任何可能泄露她原来身份的标记。那些衣服肯定是全新的,任何人都认不出来的。所以我敢肯定,警方没办法证明那东西属于她。”
我低头用手捂住脸。
“我一直称她为‘丽塔’,”史蒂芬补充道,“当然我是指‘温莱特夫人’。”
“你还是不想说你们到底为什么吵架吗?”
史蒂芬犹豫了一下。
“这——个。私下里说一句,不。也许我无所谓。实际上她是想让我帮她卖点钻石。我拒绝了,为此我们争执起来。”
“你为什么拒绝?”
黑暗之中响起史蒂芬烦躁的声音。
“第一,我不是钻石经纪。第二,她意欲出售的钻石从法律上讲是夫妻共同财产,就像银行共有账户一样。我告诉她,如果得到温莱特教授和她两个人的授权,我也许愿意帮忙谈判。我不得不很遗憾地说,她一听就火冒三丈,不许我向她丈夫提起一个字。我们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后来就……”
史蒂芬耸了耸肩膀,他那身做工精细的西装肩部裁剪非常考究。
“不过那不是在她遇到巴里·沙利文之前吗?”
“远在那之前。我猜温莱特夫人的零花钱有点不凑手。”说完史蒂芬好像完成了任务似的,拍拍膝盖站了起来,转身对莫莉说:“年轻女士,我们该回去了。我只想警告你一句,卢克,明天在验尸官面前言行谨慎点,不该说的别说。”
于是我们一起穿过高杆蓝色飞燕草夹道的小径,小径两旁铺着白色石头,哪怕在宵禁时也能看清道路。贝拉和我走向后门,突然间她跑到我前面去。莫莉和史蒂芬向前门走去,但莫莉单独转了回来,想再跟我说上两句。
还未到宵禁时分,厨房窗帘没拉上,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出。哈平夫人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在窗户透出的光线中,我能看清莫莉,她一双美丽的蓝眼睛在灯光映衬下格外明亮,和贝拉的眼睛一样明亮有神。她半张的小嘴里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卢克医生,你刚刚说到了人类本性。”
“怎么?”
“如果人类本性告诉你放手去做吧,但多年来受的教育和传统反对你这么做,你会如何抉择?”
“做了这件事会让你良心不安吗?”
“不会!”
“那要我说的话,放手去做吧。”
“太感谢了。我想我会的。”莫莉说完急匆匆地跑开了。
当天的晚餐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我一点没告诉汤姆第二天的打算,怕他会大发雷霆。就算这样他也因为我错过了下午茶喋喋不休。我还警告贝拉别走漏风声。
我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在前文中流露过有多为儿子自豪。这种事情不好说出口,更别说诉诸笔端了。不过,如果说之前他一个人顶五个,那现在简直可以说一个顶十个,显得疲态毕露,反被我好好教训了一顿。但汤姆满不在乎。他满脑子都是艾尔姆山1那起也许不致命但颇为有趣的石炭酸中毒病例。在我暗自踌躇之时,他一直在对贝拉喋喋不休地讲着病例细节,看样子他以为贝拉也兴趣十足。
“首先要做的是,”我记得他一边吃着牛肝派,一边说,“用温水洗胃。”
“噢,汤姆!”
“是的。想要解毒你得用硫酸镁溶液,或者用糖酸钙也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的大男孩儿,就我而言,”贝拉说,“一般都用糖酸钙。不过请别让我影响你。”
“解毒剂与石炭酸融合形成无毒的乙醚硫酸钠,以便……听着,你这个小猪猡,该死,我不信你听得懂。”
“我们还真是有幽默感!你还是拿起盐瓶,塞进脖子里去吧。”
(贝拉边说边看着我。)
怎么才能证明丽塔和沙利文死于谋杀?以撒旦之名,要怎么样才能在明天上午十点前证明这个论点?
“听着,老爹,你什么也没动!”
“我不饿,汤姆。”
“但你必须吃东西!这些天你吃得太少了,你又没减肥或坐牢。”
怎么样证明?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想,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就不等甜品上来了。失陪。”
我站起来离开餐桌。餐厅门关上之前,我瞥了一眼留在里面的两人。两人坐在已经照耀了餐桌三十年之久的镶花玻璃罩灯下,汤姆深陷的大眼睛周围满是雀斑,贝拉一头卷发光泽良好,新涂的指甲红得夺目。
哈平夫人走出厨房劝我再吃点,我想自己没好气地回答了她。我走进客厅,立刻打开收音机听新闻,新闻里全是让人丧气的消息,所以我又关上了。这让我想起了躺在蒙荷波大宅的阿莱克。
之后我关上走廊灯,打开前门向外看了看。漆黑的村庄上空挂着一轮明月,月光下屋子的窗户闪闪发光。街对面马车驿站酒吧传来些微欢快的喧闹声。寂静的马路上响起了“得得”的脚步声,来人哼着《飞越彩虹》。那个夏天,所有人都在哼《飞越彩虹》,也许是有史以来最悲惨的一个夏日。
我看见自己停在街边的汽车,不过现在也懒得去挪回车库。我不想和其他人待在一起,受不了有人在旁边,所以上楼回到自己卧室里,打开灯。
房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旧安乐椅,还有挂在床头的照片,萝拉—汤姆过世母亲的相片。汤姆和贝拉在楼下打开了收音机,该死的BBC台,它在播那首《如果你是世上唯一的女孩》。
熟悉的书架上摆放着熟悉的书籍,今晚我碰也不想碰。我脱了衣服换上寝衣、脱鞋和家常罩袍。
“卢克·克劳斯里,”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说,“这一切太荒谬了,无法忍受,必须尽快解决。”
“哦,我怎么办得到?”
“你必须办到,”那个声音说,“分析你掌握的证据,看看那两人是怎么样像肥皂泡一样消失在悬崖边,然后又是怎么样被谋杀的。”
“连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到目前为止都承认自己束手无策,我难道还能有办法?”
“你能不能办到并不重要,”声音说,“重要的是必须办到。现在从大家一致确认的事实开始分析……”
我坐在安乐椅上,在烟斗里装满烟丝,吸起今天唯一的一管烟草来。吸完之后,我故意又装满一管吸了起来。犯禁的罪恶感同时让我感到些许自由,有了干到底的决心。
十一点过不久,汤姆踏着疲惫的步伐回房睡觉。有一阵子我还怕他会进房来,注意到房里烟雾太多就不妙了。幸好他只在门外道了晚安。几分钟后贝拉敲了敲门,用托盘端着杯热气腾腾的东西就进来了。
“你瞧,医生,”她举起托盘和杯子说,“我给你冲了杯热巧克力奶。你能保证睡觉前喝掉它吗?”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保证。”
“我坚持,”贝拉说,“而且你要保证趁热喝,你会的,对吗?”
“我保证。”
她走过来把杯子放到椅边的小桌子上。
“听我说,医生,”深红色的小嘴扭曲着说,“今天下午,对你的计划我有点反应过度,不过你要明白,一意孤行没好处。证据全都对你不利。干吗不放弃算了?明天他们想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上床睡觉去,拜托。”
“说真的,如果你有哪怕一丁点解开谜底的希望——”
“睡觉去,拜托了!”
“好吧,老家伙。顺便说一句,我们那位莫莉·格伦吉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我猜你肯定注意到了,她疯狂地爱着保罗·费雷斯。”
“当然,我注意到了。现在睡觉去。”
贝拉疑惑地看看我:“好吧,祝她选男人好运,至少要比我运气好。晚安。”
我摆摆手让她出去,她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说。毫无疑问,需要安慰的那个人是她,但我只会自私自利地抱怨、发牢骚。她一离开我就后悔了,不过为时已晚。
正如你们能想象到的,巧克力奶放凉了我也没喝。我又点燃一管烟草。寂静的深夜里,报时钟声一次一次响起,我任由一切像电影镜头般在脑海里回放着。
一开始是那座大宅,通往情人崖的昏暗小路,我放任思绪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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