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革命党。”又吩咐手下:“给我好好的搜,把鞋子也给扒下来,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传单字条一类的东西?”
他们把他推倒在地,脱下鞋袜里外细翻,七手八脚中,从他的裤袋里寻到一封信。
那个领头的大胡子一把抢过来,叫左右擦亮火柴,凑在眼下仔细地看,只见他小眼睛转得愈来愈亮,终于,哈哈大笑起来:“好啊!这小子果然是革命党一伙的,这次火车站放炸药的案子肯定也有他一腿,来人,给我抓起来,带回去好好的审。”
“还给我。”那年轻人何其怒吼一声,扑过去要抢:“这是我父亲写给蔡先生的信,你们不要冤枉好人。”
然而他双拳难敌众手,他们冲过来轮流用枪把敲击他的身体,把他打得又摔倒在地。
“我管你们谁和谁。”大胡子狞笑道:“总统大人已经下命,无论是谁,只要与革命党连带了关系,一律带回局里去问话,你敢违抗命令,我看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他一边说,手下的人已手脚不停,拳打脚踢,将何其打得鼻口淌血,他俯在地上,犹倔强地瞪着眼前的人,不肯屈服。
我担心起来,城里的警察局是处臭名昭著的地方,那里经常有人被秘密的枪杀掉,很多个夜晚,我透过那堵红墙,眼看着里面血流成河,不过他们同我一样,只敢在夜里行动。
也许这事本与我无关,但不知道为何,我实在不想看到他死。
犹豫间,那四个人已踢着用枪逼何其站了起来,要把他带走。
我再不考虑,慢慢地从墙上滑下来,无声无息地跟在他们身后,如条蛇行风舞的魅影,我贴得他们那么近,以至于最后一个人突然觉查到不安。
在快出巷口时,他猛然回过头来盯着身后看,黑暗中,可以看到他的那双小眼睛里映着层绿色的恐惧光芒。
可惜他怎么能看得清我,一身黑衣黑发地只离他三步之遥,我已将长发披散在脸上,如一团暗影浓得化不开来。
“见鬼了。”他手脚抖抖的咒个不停:“怎么今晚上脖根子底下一阵阵的凉风。”
“贾老六,快些吧。”前面的人笑骂他:“是不是昨晚上风流快活得太厉害,身子虚成这样,风吹吹就坏了。”
贾老六愤怒不平,可一时又回不出话来,他加快脚步,上前使劲推着何其走出巷去。
我并不着急,始终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走出小巷,在大路上,每隔十几步点着玻璃罩的煤油灯。
看到亮光,贾老六总算松了口气,他笑着回过头来,嘴里仍在骂:“他妈的,这鬼……。”
话只说到一半,他便完全的呆住了。
他看到了我。
隔着满脸乌油的长发,我看着他脸色变了,像被一记抽去了全部的血色。
他颤抖着伸出一条手臂指我:“鬼……,鬼啊……。”他惨叫着回头向前跑去。
他一头撞在前面的人身上,何其被顶得摔出去,一头撞在路边的石壁上,倒在地上没了动静,另外几个人奇怪地转过身来,见到我,无一不惊骇失色。
“什么玩意?”大胡子大叫一声,他的同伴立刻将顶住何其的枪支转向我。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我的动作飞快,只略略一晃,便已闪到他们眼前,也许,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可我拥有着超越凡俗的力量,我伸出手去,一把掐在那个大胡子的颈上。
他的眼珠从眼眶里鼓了出来,突突地瞪着我,从我的手指上一路沿到面孔上,皮肤暴出细紫的青筋。这个大嗓门的莽夫突然变得尖声细气,只能从喉口挤出‘咯咯’的嘶声。
我冷冷看他,手上逐渐加力,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去吸他的脖颈,未料得身后一声裂石巨响,我闻声回过头去,原来是大胡子的同伙已瞄准了我,开了一枪。
我并不松力,只是看着那个开枪的人,他一击不中,早已吓得悚悚发抖,见我回头,更是狂叫起来:“鬼…鬼…。”扔下枪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再转头,只见另一个人‘扑通’地跪在地上,扯着嗓子叩头求饶:“大仙,放我一条生路吧。”
何其自刚才被撞在地上,一直没有起来过,他仰面躺在地上,面色苍白。
我拎着大胡子过去看他,路灯下,他眉头紧皱,然而胸口起伏仍有呼息,只是晕了过去。
“大仙,求求你…。”那个人还在讨饶,他在地上拼命叩头,额上破了块皮,渗出一片血红。
那一片红色在我眼中飞溅跳跃,引得我喉头发甜,立刻唇间绽出利齿,忍不住,转过身去,一口咬在大胡子的颈上。
“啊……。”那人狂哭大叫起来。
我不管他,只‘咕咕’地吸吮不停,终于饱餐一顿,才又抬起脸来,向着那人一笑。
“怎么样?是不是很奇怪?”我问他,难得有机会能与一个人说话,而且他还知道我的本来面目。
“大……,大……。”他牙齿打战,脸孔早已变了形。
“我不是大仙。”我柔声说:“我不是鬼。”
他拼命点头,浑身颤抖得像片狂风中的树叶。
我突然感到有些无聊,他怕成这个样子,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会知道。
“你走吧。”我说:“今晚我不想杀你。”
可是他仍是拼命点头,一边不住发抖,根本已接近疯癫。
我摇摇头,只好自己站起身来,扶起何其,把他带离那个地方。
我在城里找了间废弃的庙堂,在佛龛前将何其放了下来。
他呻吟着,似乎正慢慢醒过来。
我坐在一旁,仔细地看他,不,他长得一点也不像杰或章岩,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他们的模样在我的脑中已渐渐地模糊,可何其完全是另一个人,他只是个斯文贵气的读书郎。
其实,我还没有弄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救他。难道只为了那句话?——“我们一起走。”
为了同杰一样的容貌,我遇到了章岩,为了章岩的一句话,我又救了何其。
这一连串的事件,迫得我低下头来沉思,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联系的,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如果,连这点渊源也没有,我又何必游荡在这世上。
多少年了?究竟过了多少个夜晚,我漫无边际地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难道只是为了吸饮热血?冥冥之中总归有着些什么,才能令我熬过了所有的凄凉夜色,于寂寞中寻得依靠。
我只希望,这一次,何其不会成为一个麻烦。
他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黑暗中双目明亮如星。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他转头过来问我。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立刻翻身坐起来,从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嗒’的一声,爆出一簇火苗。
我不由一惊,向后退了退。
他便借着这一点点的光亮,仔细打量我。
“小姐,是你。”他终于认出我的面孔,大为欣喜:“难道刚才是你救了我?”
我勉强笑笑,火苗的热量令我不舒服,他觉查到了,忙熄灭了它。
“对不起。”他不好意思的笑:“我真是太不礼貌了,你千万别见怪。”摸索到了地上的稻草青砖,他有些怀疑起来:“小姐,刚才你是怎么救我的?那四个兵有没有为难你?”又问:“刚才我似乎听到有人叫鬼,那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我平静地说。
“你?”他奇怪,盯向我,半天,突然笑了起来:“我懂了,小姐,刚才是不是你装鬼吓走了他们?你真聪明。”
我凝视他,虽然庙中光线阴暗,可我能看到他雪白的牙齿,无机心的笑容,他是那么的朝气蓬勃,浑身充满了坦诚热情。
“真是不好意思。”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笑声,抱歉地说:“小姐,我还想劝你注意安全呢,谁知道,自己却不小心,差点还连累了你。”
我还是不说话。
空气中一片沉默,他在些疑问,忙近身过来问:“小姐,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凑过头来,手臂向前撑,压在了我的手指上,可是,他不觉得。
“小姐,你到底哪里不舒服了?”他急急的问,不敢上来碰我,只是连声的询问。
他不明白,这一瞬间,我是觉得难受。纤丽雪肤的女人玉手,只要看见了,就没有一个男人会不动心,但现在是在黑暗里,没有了诱人色相,我不过是一个没有温度的假女人,他的手就抵在我的手上,然而,他不知道。
我突然灰了心,为什么要同他相识?难道我还能与他谈情说爱、软语温存?这话似乎也有点耳熟呢?谁说的?是笙么?原来,这竟是句大实话呢。
第 7 章
我自他手底抽回手,漠然站起身来。
“小姐。”他舍不得:“你是不是要走了?我能送你回家么?”
“家?”我听得刺耳,忍不住冷笑一声:“我没有家的,我…,我是一支鬼。”
他一呆,“鬼?”马上又笑出声来:“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神妖鬼怪是迷信思想的产物,你的年纪这么轻,可千万别轻信这种封建流毒。”
这次转而轮到我怔住,他的话可真奇怪,我实在听不大懂?
我只是懒得和他辩白理论:“既然你醒了,就离开这里吧。”我站起来准备走,反正到了明天,那个没死的士兵会把一切经过说出来,真相必将大白于天下。
“慢。”他却不肯放开,起身追我:“小姐,能不能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改天,我一定登门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他箭步上来,把手按向我肩头:“请你,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身体一动,脚下滑步,迅速地躲开,他的手搭了个空。
“啊。”他吃惊:“好快的动作。”
“不是我的动作快。”隔着几步的距离,我冷冷回头看他:“我并非是你的同类,我与鬼一样,也没有什么区别。”
“别这样说。”他想也不想,立刻摇头:“我明白了,原来你是个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好厉害的轻功,怪不得你能把我从那四个士兵手里救出来。”
“小姐。”他又踏上一步,声音里有一丝抱怨:“我没有任何不良的企图,只是很想知道你的名字,请不要再用鬼怪的谎话来推搪,我是永远不会相信的。”
黑暗中,他神色坚决,牢牢盯住我,眼底充满诚意。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自信执着的人,倒叫我一时没了办法,
我瞪着他,半天,终于,松了口:“我叫朱姬。”
“多么别致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