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假字议论了几句,话题回到茶道上。顾吾韦说:“茶贵新,水贵活。今天茶叶是新鲜龙井,水也是从城外山上取回来的,所以泡出来的茶好喝。”刘小富说:“茶壶也有讲究。我这是正宗宜兴紫砂壶,已养了多年,不是逢上贵客,一般不会拿出来。”乔不群笑道:“茶壶怎么养?喂饭还是喂饲料?还是像有权有钱人养二奶一样,购座豪华别墅,金屋藏娇?”
“这茶壶不用喂饭喂饲料,也不用金屋藏娇,只用茶叶来养就行。养法简单,就是把泡过的茶叶留下来,拿茶钵装好,茶壶用过后烫洗干净,埋到茶叶里面养着。这么养出来的茶壶,哪怕不放茶叶,倒上白开水,都有茶香茶味。”刘小富说,“养茶壶就像养孩子,亲手养出来的茶壶,彼此可产生亲情,泡的茶不仅能润喉润胃,还能润心。当年乾隆皇帝就喜欢养茶壶,他养过的茶壶,到今天都卖到十几万一只了。”
说得几位都起了兴致,问刘小富是不是收有乾隆皇帝养过的茶壶,也拿出来给大家开开眼界。刘小富忙否定,说他还没这样的福分。他越否定,大家就越肯定他有乾隆茶壶。刘小富这才闪烁其辞道:“我有一款紫砂壶,确实出自乾隆之手,想必被他养过。”大家纷纷说,何况乾隆还养过,即使没养过,只要跟他老人家沾点边,就有意思。
经不起大家催逼,刘小富起身出了包厢。回来时手上多了块金丝帕,上面托着只紫砂壶。看上去跟别的紫砂壶也没啥两样,只是颜色略显深沉,仿佛有了些年月似的。刘小富把紫砂壶递给旁边的李雨潺,让她先瞧,再下传乔不群和蔡润身。
几位欣赏过,却没欣赏出啥名堂。这叫隔行如隔山。紫砂壶最后回到刘小富手上,他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说紫砂壶叫乾隆禅壶。当年乾隆悠然下江南,一路上天高云淡,风正帆悬。沿途男耕女织,人畜兴旺,百业隆盛。乾隆感觉良好,觉得是自己德治有方,造福于民。尤其运河上樯橹似林,舟船如梭,更令他兴奋不已,开口问随侍的圆空和尚,河上到底有多少船只。圆空粲然而笑,说老衲在此,眼里所见无非两条船,一条名船,一条利船。乾隆觉得话含禅机,大为赞赏,吩咐侍从取出养过多年的御用宜兴紫砂壶,亲手赐给圆空。圆空欢喜非常,此后一生壶不离手。因是说禅博得圣恩,圆空取其名曰乾隆禅壶。后圆空圆寂,禅壶被人带出佛门,流落民间。也是刘小富有福,禅壶最后被他购得。
故事倒也生动,当然言者姑妄言之,听者姑妄听之,若太当真,恐怕就是哄自己了。乔不群心下好笑,却不吱声。免费喝人茶水,哪好再说人长短。只有蔡润身觉得故事意味深长,再次拿过乾隆禅壶,端详起来。李雨潺怂恿他:“这款乾隆禅壶绝对没假,蔡处你若喜欢,干脆买走算了。”蔡润身说:“乾隆养过的茶壶,都卖到十几万元一只了,我一个小公务员,哪有这个实力?”又试问刘小富:“若我有心买这只禅壶,能给多少价?”
刘小富没直接回答,转向顾吾韦道:“哥你知道,这把乾隆禅壶是泉心镇馆之宝,好多人想买走,我都没松口。”顾吾韦认可说:“我可作证,确实有不少人慕名来买禅壶,价格开得天高,小富也丝毫不为所动。不过蔡处长有这个意思,则另当别论,哪怕白送也值得。”蔡润身说:“顾主任笑话我了,十几万的禅壶,就是刘老板舍得送我,我也没这个量要呀。”顾吾韦说:“怎么没这个量?以后你做了市长副市长,随便拿个项目给小富做做,那就不是十几万几十万的事了。”蔡润身笑道:“原来顾主任是要刘老板放长线。问题是我以后做不上市长副市长,拿不出项目呢,怎么来还这个情?”顾吾韦说:“不还情就留情嘛,禅壶有价情无价,小富能留个情义在蔡处长这里,是一辈子的福分。”
情义太虚,蔡润身请刘小富开价。刘小富说:“蔡处长既然慧眼识珠,看中这款乾隆禅壶,我也不好开口十万二十万的,你适当意思一下,给个七万八万吧。”
李雨潺说:“七万八万当然不算贵,只是蔡处暂时还没有做贪官的机会,这个数怕是打死他也拿不出来的,一万两万还差不多。”乔不群也帮腔道:“刘老板可能不知道,我和蔡处待的政府研究室,什么都研究,唯独不研究人民币。不过禅壶是个好东西,蔡处出一万两万买走,也物有所值。叫人不无担心的是,万一事情被蔡夫人知道了,还不揪掉蔡处耳朵?这也就罢了,反正蔡处有两只耳朵,揪掉一只还剩一只。偏偏蔡夫人武术教练出身,到时手舞钢叉,杀进茶馆来,看你们招不招架得了。”
说得一屋人笑起来。蔡润身笑道:“乔处你污蔑人民公仆老婆,就是污蔑人民公仆,就是污蔑人民,看人民找不找你算账。”乔不群不笑,说:“我来作个价,一千元。不说卖,就说送,刘老板让蔡处拿走算了。”蔡润身说:“乔处这个价我还承受得了。”
刘小富哭丧着脸,极不情愿道:“一千元就一千元吧,蔡处又不是别人。”
用金丝帕包好乾隆禅壶,放进一只方盒里,递给蔡润身。蔡润身接住,给刘小富一百元人民币,说:“今天不知刘老板有乾隆禅壶出卖,也没带钱,先按百分之十留点定金在这里,日后再补。”
又喝了两壶茶,该走人了。顾吾韦嚷着要去结账,蔡润身说:“今天我低价买下这么好的禅壶,该我签单。”走出包厢。刘小富随后跟出来,嘱咐正在打价的吧台小姐,多给蔡处长开一百元发票。又从货柜里取出两盒龙井,要往蔡润身手上塞。刚好乔不群和李雨潺出来方便,刘小富忙放下茶叶,引两位去找卫生间。
复身转来,蔡润身已回包厢,刘小富又赶紧拿过龙井,追进去,塞入蔡润身公文包。
第二天蔡润身就带上茶壶,去了省城,是随袁明清一起去的。原来一位老领导遗孀去世,两人前往吊唁。老领导兼任过几天研究室主任,研究室得派个代表。本来由吴亦澹去代表的,他临时有事,才改派了秘书处长蔡润身。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何况死的是已故多年的老领导遗孀,几位没必要像死了自己老娘样悲痛欲绝,一路有说有笑,像是去赴初恋情人约会。司机还放了带子,歌名里有个爱字。也是坐车无聊,不苟言笑的袁明清也笑道:“现在的人都成了疯子,张口是爱,闭口是爱,好像这个爱字当得饭菜,只要成天挂在嘴里,不吃不喝也能饱肚子。”蔡润身说:“爱尽管不能饱肚子,到底是个好东西,人生在世,谁不想狠狠爱上一把?”袁明清说:“爱是好东西,却不是谁想爱就有爱的。尤其像我们这些老家伙,想爱已没这个本钱。”蔡润身说:“袁秘谦虚了。在这改革开放的大好年代,谁都有爱的权利,就看你想不想去爱,敢不敢去爱。”
老领导遗孀灵堂设在医院里。灵堂冷冷清清,除死者儿孙和零星几位亲友外,来吊唁的人没有几个。悼念仪式很简短,谈不上什么规格。袁明清算是吊唁客人中级别最高的了,孝子们感激得什么似的,快把他当成了省委书记。袁明清代表桃林市政府和研究室作了简要讲话,对死者夫妇给予了高度评价,言词切切,情深意长。蔡润身守在袁明清旁边,努力枯着脸,做出深切哀悼状。思想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老开小差。这似乎有些滑稽。蔡润身进研究室时,老领导已经作古,遗孀被儿子接到省城后,几乎没再回过桃林。也就是说两位老人的面都没见过,凭什么要如丧考妣般愁着眉,苦着脸?可不愁眉苦脸,还眉开眼笑,幸灾乐祸?蔡润身当然不至于这么不成熟,究竟人死为大,死者面前,谁都应该心存悲悯和敬意。又怕自己脸上表情不够真实,便搜肠刮肚,尽量设法找些伤感事来想想。想了好一阵,也没想出什么值得伤感的。原来伤感这玩意儿,就像肚子里的大便,可不是你让它出来就出得来的。蔡润身觉得无奈极了,暗骂自己不中用。
这么一骂,蔡润身猛然想起半年前桃林市某常委死老婆的事。当时市里几大家领导和市县各部门头头全去了殡仪馆,花圈摆到了外面马路上,其热闹场面蔚为大观。仿佛连水晶棺里的常委夫人都脸上增光,只差没从里面爬出来,跟大家握手言谢了。相比之下,今天这位老领导遗孀的丧事却太寒酸和简陋了点,用惨不忍睹形容都不为过。看来身为领导夫人,也要会死,要死得好,死得是时候。
最好是领导在任时死掉,就像那位常委夫人一样,可神气几个小时。一旦领导退位,甚至领导已先作古,你再不识好歹,赖在后面死,肯定死得没一点面子,毫无风光可言。
离开医院,三人住进桃林市政府驻省办事处。饭后袁明清坐上小车有事去了,蔡润身也夹个包,打的回母校,去拜访一位老师。老师姓萧,五十年代初毕业于北京某名牌大学,学问不错,却副教授到头,熬到退休也没评上个教授。
公认的原因是他不会做人,凡事过于计较,吃不起小亏。世事就是如此,吃不起小亏的人,绝对不可能有大便宜可占,萧副教授才潦倒一辈子。正应了那句玩笑话,越教越瘦,越教越馊。馊东西自然无人问津,萧副教授退休后更是落寞自知,鬼都不上门,天天躲在家里搞些玩石收藏,聊以打发时光。
萧副教授仍住在十多年前的老房子里,蔡润身来到他家门口,按下门铃,开门的是萧副教授夫人。进屋后,蔡润身从包里拿出两盒茶叶,说:“好久没来看望老师了,也没什么孝敬的,知道您老人家擅长茶道,带了两盒龙井,不成敬意。”
寒暄之际,蔡润身慢慢把话题挪到玩石收藏上。见自己学生也对此感兴趣,萧副教授自然高兴,带他去了阳台。阳台不大,封了铝合金窗户,地上和橱窗里零乱搁着些大大小小的石头,一个个奇形怪状。相比骆怡沙的石品屋,这里可简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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