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好心好意到处替你找人,你却在一边放你娘的驴屁!你不想弄离休就不弄,病了没钱打针吃药,你就等着去死吧!你早点死掉,我也多过几年清静日子,免得天天跟你活受罪,人没人模,鬼没鬼样!”
陆秋生只得闭住嘴巴,弯腰拾起地上的水瓢。幸好是塑料的,砸开一条缝,还能将就再用。康翠英却还不肯罢休,气呼呼进屋拿来纸笔,往陆秋生脸上扔过去,要他写遗书。陆秋生说:“写什么遗书?我一时三刻还死不了!”康翠英说:“医疗没保障,家里的钱又已花光,再生病的时候,你不只有等死,莫非还有其他好结果?”
陆秋生不想再理康翠英,将出锅的菜端到桌上,又拿过饭勺准备去装饭。康翠英上前夺过饭鼎,说:“不给我写好遗书,你别想吃饭。”陆秋生实在拗她不过,只好捡了地上的纸笔,坐到饭桌旁,说:“那你说遗书怎么写吧。”康翠英说:“第一条,你不去办离休,没钱治病死在屋里,完全是你自己的责任,与我康翠英没任何关系。第二条,我们是合法夫妻,家庭财产包括房屋和存款等动产不动产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只能是我康翠英一人。第三条,你与前妻所生儿女,谁也没有资格来分我的财产……”
康翠英就这么掰着指头,一条条往下数着。数了半天,也没见陆秋生动笔,她的火气蹿得更高了,吼道:“你现在还没死吧?怎么就发起僵来了?”陆秋生冷笑道:“你说叫我怎么写?我死在屋里,跟你没任何关系,轮到要继承我的财产了,你我就成了合法夫妻,唯一的财产继承人只能是你。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只拿好处,不承担义务?还有我的儿女,又没犯着你哪里,你把他们也扯进来干什么?”
康翠英的声音越发高昂:“是我要你死吗?是我要继承你的财产吗?你以为你家财万贯,富甲一方,有好多大财大产让我继承?你的儿女有什么扯不得的?这几十年不是我天天守着你,把你供着奉着,难道还是你的儿女在管你死,管你活?”陆秋生说:“我的儿女管我还管得少?我哪次生病住院,陆红梅没来服侍我?”康翠英吼道:“好好好,你有个好女儿,有依有靠,以后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不要找我,找你的陆红梅去!”
这么吵下去,三天三夜也吵不完,陆秋生干脆换了鞋,准备出门透透气。康翠英却觉得还没吵过瘾,上前去拉他,要将革命进行到底。陆秋生一用力,狠狠甩掉她,砰一声关上门,垂头丧气下了楼。康翠英又开了门,在后面咆哮道:“你滚你滚你滚!你快给我滚!你滚到车轮下,辗死你!滚到水坑里,淹死你!滚到桥下面,摔死你!不死你继续滚,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回这个屋里来。”
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陆秋生两眼茫然,心灰意冷。摊上这么个泼妇,算他倒了十八辈子大霉。想当初刚凑到一起时还好,陆秋生是个有用男人,能给康翠英带来不少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彼此还算合得来,很少吵架。等到年纪一大,又退休在家,人也变得无用起来,康翠英便越来越瞧他不顺眼了,吵吵闹闹成为家常便饭。吵架不是什么好事,一般情况下,陆秋生能忍就忍,不能忍就躲,忍不住又躲不开,才狗急跳墙反抗一回。今天陆秋生压根就不想吵,康翠英扔水瓢,发狮吼,甚至逼着写遗书,他还是强忍着。直到她数落起自己的儿女们来,才忍无可忍,反驳了几句,让矛盾升了级。
这辈子陆秋生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几个儿女。另外还有前妻,虽说是身患绝症病故的,可陆秋生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也难辞其咎。当年若没跟康翠英勾搭上,前妻也不至于精神崩溃,垮掉身体,早早撒手人寰。前妻尸骨未寒,陆秋生便跟康翠英结婚成家,抛下自己的儿女们不管不问。当时他已是政府副秘书长,办什么事还算方便,要给儿女们解决点实际问题,也不是太难。可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康翠英和她那边的儿女身上,哪还顾得上自己的儿女?陆红梅下岗后就曾多次来找他,他也曾动过给她另联系个单位的念头,可康翠英知道后,从中作梗,声言有她就没陆红梅,有陆红梅就没她,闹个不停不歇。加上陆红梅当初不听话,生生死死嫁给剧团里的白脸演员,陆秋生心里一直耿着,最后一犹豫,还是撂下陆红梅,没给她找工作。好处都被康翠英和她的儿女们占尽,自己的儿女们什么都没得到,还要时常遭康翠英数落,陆秋生能不愧疚气恼,肚子冒火吗?
在街上游荡了半天,陆秋生还是提不起精神回家。几次住院,全靠陆红梅悉心照顾,自己才从死亡线上爬了回来,思思前,想想后,更觉得对不起这个女儿。就生出去看看她和外孙明明的念头,顺便放下点钱,减轻些心头的愧疚。可摸摸身上,才十来元零钱,还是康翠英留给他买小菜的,哪出得了这个手?于是踅回政府,上楼来到老干处,去找李雨潺借支,以后处里给老干发什么钱,再扣回去。老干处不是财务处,没有备用金,哪有钱外借?李雨潺知道陆秋生的处境,只好自己掏钱借给他。陆秋生自然感激不尽,执意留下个借条,拿着两百元钱走了。
有这两百元钱,陆秋生底气足了些。想给陆红梅和明明买些吃的用的,到商场里转了转,又不知买什么好。最后觉得还是把钱给陆红梅,她和明明缺什么再自己买去。
陆红梅依然住在剧团的筒子楼里,离政府这边有六七站路远。陆秋生舍不得那一元钱的公共车费,一路走着过去。要在从前,就是走路,这段路程也要不了二三十分钟。如今年纪大了,又体弱多病,腿劲越发不够,足足走了一个半小时,天快断黑才赶到。
走进破烂不堪的筒子楼里,陆红梅没在家,只有外孙明明在灯下做作业。也许穷人的孩子懂事快,见陆秋生出现在门口,明明喊声外公,赶忙放下作业,过来递上开水。又说去找妈回来,飞快下楼,奔出了剧团大门。
这是一间十几平方米的老房子,门破窗损,墙上水渍斑斑,好几处的墙灰都已剥落,裸露着白硝绒绒的老砖。靠墙摆着一大一小两张木板床,床头床尾胡乱堆着杂七杂八的衣物,被褥和没有枕巾的枕头不知几个世纪没拆洗了,又脏又黑。墙角有个70年代的高低木柜,上面搁着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两根生锈的天线东歪西斜着,且长短不一。明明的小书桌紧挨木柜,却有一半桌面被碗筷瓢盆和油坛盐罐醋瓶所占领。地下是半腐的木板,好几处都已烂掉,下面的枕木历历在目。不时有只半大老鼠从地板下的黑洞里钻出来,扭过头,骨碌着眼睛瞅瞅陆秋生,然后从容钻入床底。
一丝悲凉袭上陆秋生心头。当初他若肯出面给女儿找个工作,她也不至于落到这么个地步。偏偏又嫁了个不争气的男人,弄得家不像家,连基本生活都成了问题。这话却只能咽进自己肚里,还不好跟人说去。谁怪当初你被康翠英迷了心窍,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弃之不顾?不想到头来,还是这个大女儿心疼你,你几次生病住院,都是她白天黑夜地守着,康翠英和她的儿女只来晃了晃,便不再肯露面。
陆秋生这么自责着,陆红梅挑着货担回来了,身后跟着明明。女人心细,一眼看出陆秋生脸色不对,说:“爸你是不是又和康姨闹别扭了?”从货担里摸出一包葵花子,递到父亲手上。陆秋生叹口气道:“不跟她闹别扭,还跟谁去闹别扭?我一定要跟她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陆红梅勉强笑道:“你以为你还年轻,离了再找一个?”陆秋生说:“还找什么?你以为我还没被康翠英折磨够?一个人过,耳根清静。”
趴在桌上的明明抬起头来,说:“外公跟康婆婆离了婚,就住到我们家里来。”陆红梅咚一声,在儿子头上敲一下,说:“大人说话,插什么嘴?”明明不敢吱声了,朝陆秋生伸伸舌头,缩着脑袋继续做他的作业。
明明的话却让陆秋生觉得温暖,伸手抚抚他的脑袋,说:“外孙你真愿意外公过来跟你住?”明明点头说:“我真愿意。”陆秋生乐道:“还是自己的骨肉亲。”
知道父亲还没吃晚饭,陆红梅忙淘好米,将饭鼎搁到门外的煤炉上,一边说明明:“我们家里才这点宽,三个人都住不下,你外公来住,让他睡哪里?”明明说:“睡我床上,我到同学家里去睡。”陆红梅说:“哪个同学收留你?还是专心做你的作业吧,今后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赚够钱给你外公买套高级房子。”陆秋生说:“就我这个身体,活一天算一天,哪还等得到明明给我买房子?”
做着饭菜,陆红梅并没耽误跟父亲说话:“鞋子生意不好做,我干脆把家里的存货都低价处理了,炒起瓜子来。还别说,炒瓜子脏是脏些,货还算好销,吃瓜子的人挺多的。还可兼卖些香烟,弄几个差价。”陆秋生剥着瓜子,说:“进屋后没见堆在墙角的鞋子,我还以为是脱销了呢。这瓜子炒得真不错,好香的,而且粒粒饱满。”
晚饭很快做好,陆红梅让明明腾出书桌,摆上饭菜。陆秋生问:“洪秀军呢?”洪秀军是陆红梅的男人。自剧团解散后,洪秀军就没正经做过事,天天东游西荡,打牌赌博,赢了钱下馆子胡吃海喝,输了钱回来找陆红梅骗,骗不着就动手打人,强抢恶要。上午还强行从陆红梅摊子上拿走一条香烟,不用说又换了钱赌博去了,这个时候还不见踪影。当初陆红梅要嫁洪秀军,父亲坚决反对,哪知洪秀军不争气,沦落成这个样子。陆红梅也不好在父亲面前说男人什么,只淡然道:“别管他,我们先吃饭。”
饭菜并不怎么丰盛,却清清淡淡,松松软软,很对陆秋生胃口,不由地又勾起他的感慨:“这辈子吃来吃去,还是你妈和你的饭菜好吃,吃在嘴上舒服,吃进肚里受用。你康姨的口味跟我不同,饭得一粒一粒的,菜的味道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