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国家重点项目,可牵涉到征地拆迁等问题,离不开地方的支持配合,甫迪声肯出面,刘小富不愁拿不到大工程。
刘小富进了市长办,一时可能走不了,乔不群不好去打岔,只得回自己办公室等候。忽由刘小富想起他送的那只紫砂杯来。当初见甫迪声也有一只同款式的紫砂杯,乔不群心有顾虑,把自己的收进柜子,没敢拿出来使用。如今甫迪声已是市委书记,你也快离开政府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乔不群用紫砂杯泡杯铁观音,慢慢喝起来。
没喝上几口,李雨潺进来了,说:“你挺沉得住气嘛,这个时候了还没事人样,悠悠品起茶来。”乔不群说:“沉不住气,还跟人家去骂架不成?我相信离开政府办,同样活得下去,说不定还活得自在些。”李雨潺说:“能有这个心态,倒也不错。人生在世,大贵大富也好,平平淡淡也罢,反正都是一辈子。天涯何处无芳草?到哪座山再唱哪支歌,关键在你想不想唱,你想唱,不会有谁捂住你嘴巴,不让你出声的。”
这也许就是李雨潺,不像史宇寒,一定要你混出个人模人样来。乔不群也是俗人,人在机关,不可能不渴望出人头地,不可能不为出人头地煞费苦心,上下求索,可他骨子里总脱不了知识分子的清高,也就与众稍有不同,能上不大喜,不上不大悲。就是这次将被弄去文化局,虽然心有不甘,一万个不情愿,也还不至于上吊自杀,自绝于人民。尤其还能得到李雨潺的理解,更是莫大的安慰。乔不群也就笑道:“何言天涯芳草?只数步之外,必有芳草。”
李雨潺明白乔不群话里芳草之意,却不好在办公场所眉来眼去,只得顾左右而言他,说:“你可能还没听说吧,大家费大劲给陆老弄了个离休待遇,本来是好事,不想变成了坏事。”乔不群说:“怎么又变成坏事了?”李雨潺说:“还不是那三万多元补助款惹的祸?陆老不是叮嘱我们给他瞒住那笔款子,不让康翠英知道吗?谁知还是被她捞到了底细。这下麻烦了,陆家闹得不可开交,只差没死人了。”
在政府大院里,康翠英可是公认的一号河东狮吼,乔不群不可能不知她的厉害,说:“这头母狮确实难缠,她要吼起来,整个政府大院都会抖几抖。不过死人应该还没这么严重吧?”李雨潺说:“怎么没这么严重?陆老那栋楼里的人说,这几天陆家地震不断,康翠英将家里能摔的东西都摔得差不多了,再找不到可摔的,便使出滚地龙招式,倒在地上打起滚来,吼叫着陆秋生不把三万多元钱要回去,她就死给他看。”
清官难断家务事,陆秋生夫妇在家搞龙虎斗,单位也无奈其何。李雨潺也是得知乔不群要发配文化局,来看看他,并非专门来汇报陆家战况的,感叹几句,又说些闲话,起身准备回老干处。
“还坐会儿吧,我给你泡杯铁观音,挺好喝的。”乔不群说着,真想关上门,将李雨潺搂在怀里,疯狂一回。两人好一阵没单独在一起了,身上积存了太多的能量。可究竟是办公的地方,不好太孟浪。又想一个单位上班,虽然可以经常见面,却耳目太多,相反不怎么力便,以后真去了文化局,说不定机会还多些。
李雨潺也许真有些渴了,也等不及乔不群泡茶,顺手端过他的紫砂杯,仰脖喝下一口,说:“口味还真不错。”乔不群小声说:“你就不怕脏?告诉你一个秘密,为防止人家偷喝我的茶水,我刚才在杯里吐了口口水。”
“看你好恶心的!”李雨潺瞪乔不群一眼,又瞧瞧手里的紫砂杯,“这杯子的款式挺美观的嘛,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哦想起来了,就在市长办,甫书记也有一只,跟这只一模一样。”乔不群故意说:“不会吧?我怎么没见甫书记有这样的紫砂杯呢?”李雨潺说:“你别装蒜,说不定你们的杯子还是同一个人送的呢。”
李雨潺的话是随意说出来的,乔不群听来却意味深长。刘小富给你送一只紫砂杯,又给甫迪声送一只紫砂杯,送给你的紫砂杯里塞了一把钱,送给甫迪声的紫砂杯里绝对不可能什么都没有。这是不是有点儿意思呢?虽说你不是甫迪声的人,除了正常工作之外,两人再没任何别的关系,可你们拥有同一个人送的同样的紫砂杯呀!如此一来,你们之间是不是因此有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联系?你为什么不可以利用这种特殊联系,改变一下你和甫迪声之间的关系呢?
乔不群莫名地激动起来。像是在茫茫的失望的夜海,忽然看到一豆闪亮的希望的烛光,乔不群觉得自己似乎有救了。
李雨潺走后,估计刘小富已离开市长办,乔不群端着紫砂杯,悠然去了市长办。
甫迪声正在清理书柜里的东西,看来就要搬到市委那边去了。小陈也在一旁忙活,将领导清到地上的书籍和资料归类打包,写上标注。乔不群说:“甫书记的家当厚得很哩。”甫迪声头也不回地说:“也没什么家当,几本旧书和一些杂七杂八的资料。”乔不群问:“要不要我帮帮忙?”甫迪声说:“不用不用,有小陈就行了。”
领导说不用,乔不群也不好多手多脚。本来他就不是来帮忙的。眼睛留意到桌上领导的紫砂杯,杯里正冒着热气,有芳芬茶香氤氲而出。甫迪声仍在专心清理他的书柜,只是出于客气,随便问了乔不群一句:“不群有事吗?”乔不群说:“没事没事,特意来看看甫书记。以后想念老领导,想看望您,就不那么容易了。”甫迪声笑道:“怎么不容易?我还在桃林,又没离市出省。”
也许是乔不群的话有些动人,甫迪声停下手头的事,偏过脑袋瞧了他一眼。自然就注意到了他手上的紫砂杯。甫迪声蹙蹙眉头,下意识地往桌上瞥了瞥。不用说,桌上的紫砂杯跟乔不群手上的紫砂杯,无论款式、大小和色泽完全相同,一点区别都没有。杯壁上的书法也一样:莫道醉人唯美酒,茶香入心亦醉人。
甫迪声脸上的微妙变化没能瞒过乔不群,他笑嘻嘻道:“听说甫书记这里有好茶叶,我口馋难耐,想来讨几颗。”
甫迪声的脸色已然恢复回去,指指桌上的茶叶盒,说:“你喜欢,自己倒吧。”乔不群靠近办公桌,要去拿茶叶盒,却顺手将旁边甫迪声的紫砂杯端到手上,故作惊讶道:“甫书记也有这种款式的紫砂杯?我还以为我这款是桃林独一无二的哩。”
小陈天天拿着这款紫砂杯给甫迪声泡茶,却并不知其来历,听乔不群如此说,过来看稀奇。两只紫砂杯搁到一处,还真的丝纹不差,像双胞胎似的。小陈张张嘴,欲问乔不群他的紫砂杯从何而来,见甫迪声已冷冷地背过脸去,忽意识到什么,嘴巴又闭住了。
乔不群走后,甫迪声望着桌上的紫砂杯,面色凝重起来。他非常清楚,乔不群的紫砂杯肯定也是刘小富送的,且绝不只送紫砂杯。这个刘小富真他妈的混蛋,还说送给你的紫砂杯,桃林再没有第二款相同的。又想起刘小富本来就是乔不群介绍给你的,乔不群手上有这么一款紫砂杯,也不足为奇。只是乔刘两位的关系到底有多深呢?刘小富买厂子,弄项目,乔不群是不是也从中插过手?
过后甫迪声试探过刘小富,刘小富矢口否认与乔不群有关系,说自己的领导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甫书记。甫迪声没少跟刘小富这种人打交道,并不指望他什么真话都跟你说,他越否认,也就越觉得他跟乔不群有名堂。想想刘小富发得这么快,除背靠他甫迪声这棵大树,总得勾结一帮人,为他打通种种关节,进行具体运作。你是刘小富的靠山,乔小群跟刘小富有说不清楚的瓜葛,你与乔不群的关系就微妙了。
乔不群也是无计可施,才拿只紫砂杯到领导面前去晃悠,事后自己都觉得有些搞笑。这完全是一种政治上不成熟的表现嘛。靠只跟领导款式相同的紫砂杯,就想镇住领导,改变自己的政治命运,这话说出去,不要笑掉人家大牙?
乔不群的脸上不觉红了红。幸好旁边没人,不然就无地自容了。原先的想法渐渐淡了下去。看来只有去文化局,做个官场边缘人算了。边缘人进步无望,却还不至于活不下去,无非不做大官,不发大财,不坐豪华小车,不住高级别墅,不吃满汉全席南北大菜。
去文化局没生命之虞,也就没什么去不得的。乔不群想通了,人也就闲散下来。也难得有人来找,可以轻轻松松待在办公室星,关上门,上上网。过去乔不群上网主要看看体育新闻,这段时间闲着没事,也申请个QQ号,跟人聊聊天,以打发时光。这天李雨潺也正上网,见乔不群在线,跟他海聊起来。听他说已铁心到文化局去,李雨潺也支持,认为做文化局的鸡头,比做政府里面的风尾应该差不到哪里去。乔不群说:“也不是去做什么鸡头,有个领基本工资的地方,不饿肚皮就行了。”李雨潺说:“是不是太消极了点?文化局虽系清水衙门,真正的文化工作还是有做头的。日后成了文化人,可别瞧不起我们这些俗人哟。”乔不群说:“你不是俗人,你是我梦中人。”李雨潺骂道:“又胡言乱语了。”
唯有史宇寒见乔不群这么没有上进心,免不了又要怂恿他去走领导,说领导和亲戚一样,不走不亲。这句话史宇寒已重复了一千遍,都快重复成真理了。乔不群不理她,依然故我。史宇寒不可能将乔不群绑起来,送到领导那里去,只得作罢。她实在太忙,也顾不了他那么多。史宇寒是学校行政领导,搞行政不像做普通教师,生活单纯,又有规律。她倒满意自己的角色,成天兴冲冲地到处奔忙,在家里待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即使星期天待在家里,电话也响个不停,家里成了电话亭,弄得州州作业都做不成。
乔不群的手机却整天沉默寡言,难得响一次。手机是只最会看人脸色的宠物狗,主人春风得意,它绕膝乱蹦,啼唤得欢畅;主人郁郁寡欢,它生怕不小心惹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