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等作料,自己下田去捉鸭子。鸭子捉回来,吴妻已将一应作料备好装在一只海碗里。吴木匠一刀往鸭脖上锯下去,将喷涌的鲜红鸭血淋进碗里的作料上。吴妻用筷子在碗里调和着,直到鸭血淋完,才将碗端走。
阳主任一旁给乔不群解释起来:“乔秘书长虽是咱桃宁人,可您老家那边不太兴吃血浆鸭,永安乡这一带的血浆鸭还真有些特色。血浆鸭血浆鸭,首先当然在于鸭血的质量。最好是刚从水田里捉回来的鸭子,鸭血鲜活,容易浆住仔姜辣椒。”吴木匠说:“正是这样,如果鸭子在笼子里关上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再杀,鸭血真没这么好。”阳书记说:“阳主任下次再弄个项目下来,你就可经常到乡里来吃血浆鸭了。”阳主任说:“没弄项目下来,就吃不着你们的血浆鸭了?”阳书记说:“没有项目,你轻易不会下来一次,就是到县里去请,也难得请动你。”
说着话,吴木匠已给鸭子褪完毛,又细细剁好,说:“血浆鸭炒起来简单,最重要的是火候得掌握好,这方面还是老娘行。”进屋去请老娘来掌厨。吴大娘已八十多了,却身体硬朗,眼不花,耳不聋,麻利得很。鸭肉炒到将熟不熟之时,才将浆了血的姜蒜辣椒倒进锅里。炒到血浆将鸭肉完全浆住,再搁进小半碗甜酒,炒匀即可出锅。
血浆鸭上桌后,大家趁热大快起朵颐来。乔不群在桃宁其他地方吃过血浆鸭,还真没这么可口的。吴大娘牙齿不利了,只能拣些姜蒜辣椒送饭,可客人们吃得欢,她心里高兴,说:“现在吃只血浆鸭已不算回事,过去家里养的鸭子,要拿去卖钱给孩子上学,家里难得吃上一回。过年过节打餐牙祭,也舍不得放开喉咙吃,一碗血浆鸭要吃上三顿。”乔不群说:“那是家里孩子们懂事,否则哪有三顿吃,还不一上桌就抢个精光?”吴木匠笑道:“也不是孩子懂不懂事的问题,主要是三顿有三顿的吃法。”
乔不群觉得新鲜,问道:“怎么个吃法?”吴木匠说:“第一顿只吃鸭肉,浆血姜蒜辣椒什么的都留下,下顿伴炒新鲜豆腐,却仍只吃豆腐,再次留下浆血姜蒜辣椒,好第三顿热来吃。这样每顿都能吃出不同花样和滋味,倒也挺能解馋的。现在条件好了,当然不会有人还这么吃血浆鸭,只是再也吃不出过去的特殊口味来了。”
这还真有点意思。乔不群说:“今天的血浆鸭也分三顿吃吧?”阳县长说:“还怎么分三顿?碗里的姜蒜辣椒都快吃光了。”大家就笑,说:“还不是吴大娘的血浆鸭炒得太好,我们都成了刚从牢里出来的饿鬼。”
放下筷子,几位说下次再来吃吴大娘炒的血浆鸭,告辞出门。到得乡政府,乔不群和阳县长他们要走,乡里阳书记和卫乡长留不住,只好送他们上车。赶到县城,天已断黑,乔不群只得小住一晚,决定改日回市。
翌日早上,阳县长带着政府办和扶贫办两位阳主任,到宾馆来陪乔不群吃早餐,请他去离县城不远的几处风景点转转。乔不群说:“下次再来转吧。昨天省政府经研中心有位处长到了市里,中午要赶回去陪餐。”
阳县长不好强留,只得送客出门。上车前,乔不群又对三位说:“桃宁尤其是永安的三通工程搞得很成功,老百姓真正得到了实惠,去省里汇报桃林三通工程情况时,我会重点汇报桃宁的。有关领导若感兴趣,说不定也会下来,你们先弄个专题材料吧,有备无患,以免到时手忙脚乱。接待也尽量简单点,最好像昨天一样,让吴大娘炒只血浆鸭就够了。”
回到市里,乔不群没上政府,直接赶往宾馆,去看望省政府经研中心的客人。小左要去洗车,乔不群说:“洗完车你回家休息去,要用车再打你电话。”小左巴不得,说:“我开着手机的,领导随叫随到。”
省政府经研中心的处长是来征订刊物的。这种刊物谁也不会看,不过是变着法子到下面来收钱,好拿提成,发福利。可再怎么,也是省政府下面的刊物,乔不群答应多少给征订些。接待方面也就用不着太热情,吃完中餐,找个借口回了政府。也不叫小左的车,宾馆离政府不是很远,走着回去才十几分钟,还可促进消化。
经过一处繁华街口,只见几位十来岁的小孩跪在地上,正向人乞讨。前几天还在报上读到一篇文章,说如今沿街乞讨者,不少都是假乞丐,提醒市民多加防范,以免上当。还有文章呼吁,要大力清除假乞丐,整顿市容市貌。乔不群也知道不少人把乞讨当职业,甚至有人通过操纵行乞者,聚敛钱财。不过提醒市民防范,好像大可不必,也有失仁慈。流落街头,伸出双手,尊严扫地,已成为事实上的乞丐,再分真假,也就毫无意义。何况乞丐真假,也是没有统一标准的。至于为整顿市容市貌,清除乞丐,就更没道理了。没有法律不准人做乞丐,也没有法律规定乞丐只能在穷乡僻壤或荒郊野岭行乞,乞丐进入街区,是他们的自由。乞丐也是人,社会无力养活这群特殊人群,他们屈辱自己,靠乞讨勉强存活下去,这样的权利还是应该得到保障的。
这么想着,乔不群在身上掏起来。都是些五十元以上的票子,还是那天晚上跟永安乡阳书记他们打麻将赢的。找了一阵,才好不容易摸出两张五元的钞票,顺手放进身旁两位小男孩的碗里。碗里都是些角票和元票,忽然有了五元的票子,两位男孩眼睛鼓得老大,瞧瞧票子,又瞧瞧已走开的乔不群,好像不太相信这是事实。
望得见政府大楼了,只见路旁围着一堆人,不知在看什么热闹。乔不群走上前去,原来又是一位乞丐。这是一位老年妇女,身体单薄,白发苍苍,眼里目光执着而哀怨。胸前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说她来自北方农村,儿子在外打工,几年音讯全无,她思儿心切,千里寻子,路费用光,只好求助于路人。
围观者议论起来,有的人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老女人不是寻找儿子,哪会跑到南方来受贱?掏出钱来,投进她身前的竹筒里。另有人说肯定是编的故事,骗子的本事就是编故事,编故事写到牌子上骗钱的人太多了,于是哼哼两声,拂袖而去。
乔不群却感觉老女人牌子上所写是真事,并非编的故事。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一时又弄不怎么明白。也许是她那执着而哀怨的目光,让人心生同情。乔不群又去身上掏起钱来。这回却怎么也找不到五元以下的票子了,连十元二十元的都没有。就给五十元吧,又怕周围的人视你为神经,甚至怀疑你假仁假义,拿假钞骗人。
犹豫着,乔不群退出去,默默走开了。
也不知怎么的,好几天过去了,眼前仍不时会浮现起老女人那执着而哀怨的目光。乔不群有些后悔,当初不该犹豫不决,没在老女人竹筒里留张票子。五十元或一百元,对于一个政府官员来说,什么都不算,可对于一个千里寻儿的流浪老女人,多少有些用处。
此后数日里,乔不群有空就会上街走走,希望能碰着那个老女人,给她点钱,弥补一下心头的后悔和愧疚。可再也没见着老女人的影子。乔不群有些失落,好像做错了什么似的。只得悻悻回了办公室,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又要暗暗讥笑自己,你也太书呆子气了,世上乞丐那么多,一个平平常常的女乞丐,与你无亲无故的,你这么萦绕在心,老也放不下,不是太搞笑了么?
正在发痴,栾喜民秘书小段推门进来,说栾市长有请。乔不群说声知道了,从抽屉里掏出本红壳记事本,又伸手去笔筒里拿笔。笔筒里笔倒不少,却没有一支来水。偏偏小段仍站着没动,像等着要给你带路似的。乔不群心想自己再糊涂,栾办在哪里还找得到,要小段先走。小段不仅没走,相反上前一步,掏出一张十元钞票,要求换零。乔不群说:“你要零钱干什么?”小段说:“今天三十一号,明天栾市长该交党费了。”
原来小段要给栾喜民兑换交纳党费的零钱。栾喜民党费交纳方式与人家不同,人家都是统一按工资比例交纳,工资涨党费跟着涨,工资不变党费也保持不变,他则根据党龄来交党费。党龄的计算方法也独特,不以年计,而以月计,多一月党龄增加一元党费。这么一路递增,他三十来年的党龄,党费已交到三百多元一月。栾喜民的理解是这样的,多一个月党龄,多受党一个月的教育,自己的思想觉悟也多一份提高,每月多交纳一元党费是非常必要和完全应该的。交费日子也有讲究,必须在每月第一天,说明交党费是他的头等大事。碰上周末或外出,最晚也不能超过三号。若是出差在外,估计月初赶不回来,就提前把党费交上。栾喜民说身为共产党员,政治生命远胜于自己的自然生命,不按时交党费,就是对自己政治生命的极大漠视,自己的自然生命也失去了意义。这份自觉是从入党的第一天开始养成的。栾喜民是在部队入的党,由于思想觉悟高,发明了这种特殊的以月算党龄和交纳党费的特殊办法,部队把他当做先进典型,隆重推荐给广大官兵,一时成为大家学习的楷模。不到一年就转了干,三年内连升数级,从普通士兵一跃而为营长,随后一路进步,转业时已到副师级高位。级别高年纪却并不大,到地方后又得到重用,很快从副师级干部做到副市长,又从副市长做到市长。地位变了,权力大了,本色却永远不变,仍坚持以月计党龄,每月增一元党费,月初准时交纳。只是如今大额钞票多,打麻将都是十元二十元一炮,每次栾喜民想凑齐党费尾数,还确有些难度。又身为一市之长,根本没时间和精力收集零钱,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便历史地落到了秘书小段身上。
刚好乔不群身上还有些零钱。自那次遭遇女乞丐,身上拿不出小额票子,弄得愧疚难当,乔不群出门时总要从保姆手上要几张元票放在袋子里,偶尔走在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