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乡长只断了两根肋骨,并没生命危险,一个多星期便恢复得差不多,可以试着下地行走了。至于阳书记等三人的尸体,已运进县城,县里视作抗洪英雄,召开了隆重的追悼会,肖书记亲自致的悼词。安葬完死者,肖书记又嘱咐有关部门,对死者家属进行了安抚。这才腾出时间,到医院来看望卫乡长,对他和阳书记几位,在村民们面临巨大危险的关键时刻,置生死于度外,挺身而出,救民于水火的献身精神,给予了高度评价,并殷切期望卫乡长今后继续发扬这种大无畏的革命精神,为党和人民的事业做出更大贡献。
卫乡长非常感谢肖书记的鼓励,表示一定化悲痛为力量,好好学习,不断提高,努力工作,将阳书记他们没有完成的伟大事业继续下去。也是怪,慷慨激昂说着这些的时候,卫乡长脑袋里莫名地浮现起出事头天晚上的事,感觉有些不太自在。虽说几个人是去长乐乡催缴水库管理维护费,也与抗洪不无关系。
不过没人在意卫乡长脸上的微妙变化。
有关方面和媒体记者来到桃宁县,进行实地采访调查。桃宁县干部群众对他们肯定也敬仰不已,问到他们如何冒着生命危险查看水库,解救村民时,众人都说得头头是道。原来近段时间县里的电视报纸,天天都在报道他们的事迹,大家耳熟能详,也就人云亦云,众口一词,很是那么回事。
喜欢寻根究底的记者们,觉得采访对象的口径如出一辙,不免心存疑虑,忙跑到永安乡去进行实地调研考察。找到当夜转移出村,免遭灭顶之灾的村民,要他们回忆阳书记几位是如何与群众同生死共命运,带领群众跟特大洪水进行搏斗的,也许是当地电视设施受毁,邮路也不怎么畅通,没电视和报纸可看,大家一个个茫茫然然,不知说啥才好。记者们还以为村民们听不懂普通话,忙找在城里中学上过学的年轻人来做翻译,村民们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记者们又去找已提拔为乡党委书记的瞿副乡长,他也感到很为难,不知该怎么答复记者们。瞿书记已从永安水库管理员和附近村民口中得知,出事头天下午,阳书记几位确实在水库周围转了一个圈,可随后便驱车到山那边的长乐乡催缴水库经费去了,直到第二天水库被突发的洪水冲垮前一个小时左右,才又回到永安境内,而此时水库下游的村民早已被瞿书记他们和各村干部疏散完毕。后来瞿书记又从长乐乡政府领导那里获悉,阳书记几个果然在长乐乡待了半个晚上,直到夜里四点左右才冒雨离开。
这些实情瞿书记还真不好直接透露给记者。反正记者又没拿枪逼你,或是在你身上上了测谎仪,也用不着什么都说。阳书记他们人都牺牲了,还说人家的不是,于心何忍?何况他们也是为水库的事牺牲在路上的。没死的卫乡长更说不得,他现在是县领导,得罪了他,自己的政治前途不就完了?再说贬损在这次洪灾中付出生命代价和差点付出生命代价的人,也有些不够厚道。
瞿书记不肯开口,记者们只好再访其他人。访来访去,终于访出些真实情况,大家很是诧异。为把事情弄清楚,记者们又去了长乐乡,证实出事前阳书记几个确实到那里去催过水库钱款,有财务账单可查。
大家心情复杂,尽管阳书记他们没牺牲在抗洪第一线,却牺牲在洪水现场,实际也是英雄。再说永安乡领导带领村干部连夜疏散村民,将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的事实却是存在的。记者们又一次赶赴永安乡,去采访瞿书记和其他乡村干部。可瞿书记已躲得不知去向,再不愿跟这些多事的记者见面,其他乡村干部也支支吾吾,答非所问。
记者们只好离开永安乡,离开桃宁县,悻悻回到桃林市。下去采访前,市委宣传部领导曾召集记者们开了个见面会,要求尽可能把英雄们的壮举和详细事迹带回来,给全市人民一个交代,并及时推荐到上级有关部门,让全社会都来颂英雄学英雄。不想事有出入,记者们心情灰灰的,不知怎么向部领导交差。
不过大家还是麻着胆子去了宣传部。见记者们空手而归,宣传部领导也感到为难,这是市委主要领导布置的光荣任务,任务没如期完成,市委领导那里可不怎么好说话。不好说话也得去说,总不能把牺牲在洪水现场的英雄,与牺牲在抗洪第一线的英雄混为一谈,拿去哄主要领导吧?
这个市委主要领导就是甫迪声。听了宣传部的汇报,甫迪声脸色青着,什么也没说,让蔡润身把他们打发走,忙自己的去了。
蔡润身最懂领导心思,宣传部的人走后,便进了书记室,对甫迪声说:“桃林市记者素质只有那么高,光靠他们,再伟大的人物,也不可能发掘出来。还是我带几个笔杆子,下去跑一趟吧,学甫著活动正缺少有分量的先进事迹和典型人物,这就是现成的好素材。”这话正中甫迪声下怀,他说:“那你就去跑一趟吧。”
当天蔡润身就带着几个笔杆子,赶往桃宁县。原来的卫乡长亦即如今的卫副县长是唯一活着的人,当然得先找他谈谈情况。卫副县长沉吟着,开始回忆当时的情形:“那天的雨一直下个不停,我们一行四人上了三菱越野车,沿着桃花河旁的乡道,往永安水库进发。到达水库后,在水库管理人员的陪同下,绕着水库视察起来。我记得很清楚,水库里的水位还远没到警戒线,加上年前水库做过一次维护,应该说不会有太大隐患。”
说到此处,卫副县长停顿了一下。当时的实情是,几个人觉得水库没什么隐患,便若无其事爬上车子,离开水库,到长乐乡催缴款子去了。可话不能这么说呀,得找更恰当的词儿往下链接。只是这词儿还真不好找,卫副县长到底没做过演员,说过评书,应变能力不够强。蔡润身便一旁启发说:“你们不是有四个人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人认为没有太大隐患不奇怪,可并不能代表大家的观点呀?”
卫副县长当即反应过来,说:“对对对,说这话的是另一个姓阳的副书记,我和阳书记都不同意这个意见,认为没有太大隐患,不等于真没有隐患。何况天上仍然下着雨,水库上游随时有可能发生山洪,加大水库的压力。几个人于是着手研究对策,决定动员水库下面的村民紧急转移。估计到第二天早上村民完全可转移到安全地带,还交代水库管理人员,可视山洪情况适当采取泄洪办法,以保护水库安全。这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大家意见非常统一,立即上车下了山。”
卫副县长又不知怎么叙述下去了。当时他们确实是下了山,两个多小时后便到了长乐乡政府,办好了财务手续。水库维护有了钱,可以放心落意了。
经这么一点拨,卫副县长很快重新回到刚才的思路上。以下的叙述就简单了,几个人兵分几路,带着村干部挨家挨户动员村民,离开危险境地,往外转移。有些老弱病残的村民走不动,乡领导还亲自把他们背出家门,送到高处。有小孩慌乱中掉下河,又奋不顾身往水里跳,冒着生命危险把孩子捞上来。也有死也要死在自家屋里,怎么都不肯转移的顽固分子,各位就苦口婆心给他们讲革命道理,讲党和政府多么关心他们的生命财产,直感动得人家热泪盈眶,才恋恋不舍离开屋子。待桃花河两岸村民全部转移完毕,已是第二天凌晨五点多钟。几个人还不放心,又从下游驱车往上游赶,一路复查是否还有人留在家里没走。村民们都到了安全地带,大家这才松下一口气,准备赶回乡政府,不想洪水从山上奔涌而下……
对卫副县长的讲叙,蔡润身感到非常满意,让旁边的笔杆子们做好笔录,一字不漏地记载下来。还录了音,写稿时好任意调用。卫副县长的潜力挖得差不多了,几个人又在县委肖书记的陪同下,到永安乡转了一圈,觉得材料比较充分了,才回到县城宾馆,编提纲,打框架,大刀阔斧搞起集体创作来。
花了一个多星期,初稿出来,蔡润身觉得不太理想,又推倒重来。重来还是没达到预期效果,只得来第三稿。
正在蔡润身无计可施之时,肖书记到宾馆来看望大家。蔡润身顺便让他看看稿子,他当然说写得不错,应该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英雄了。蔡润身心想,对得起英雄有什么意思?先得对得起甫书记才好说话。只得向肖书记求助:“县里有厉害的笔杆子吗?可不可以借来一用?”肖书记知道蔡润身对稿子还不怎么满意,可他清楚县里那些笔杆子的底细,说:“县里笔杆子的水平哪敢跟市里的比。”蔡润身说:“市里的笔杆子就一定比县里的强?不见得吧?你仔细想想,能否推荐一两个给我应应急?”
被蔡润身逼得没法,肖书记只好说:“写这种高水平的大作品,县委政府和部门里的笔杆子,肯定是不中用的。倒是县文化馆有一位姓万的编剧,编的故事曾上过北京刊物和省里舞台,是不是把他叫来?”
蔡润身一想,这有道理呀,本来就是在编故事嘛,让做编剧的人来编故事,肯定比党委政府机关里的笔杆子要强。机关里的笔杆子写惯了工作报告和汇报材料,那主要是逻辑思维,要他们搞形象思维编故事,实在为难他们了。蔡润身暗骂自己不开窍,早应该想到这上面的,让肖书记快把万编剧请到宾馆来。
编剧就是编剧,只将笔杆子们写的材料过了过目,又问了问情况,便很快编出一个像模像样的抗洪抢险故事。蔡润身感觉非常不错,握着万编剧的手,问他有什么要求没有。万编剧这半辈子不知写过多少剧本,也在外得过无数奖项,为县里挣回不少荣誉,却从没人关心过他,问过他还有什么要求没有。一时间激动得泪水都淌了下来,颤抖着身子说:“我也没什么要求,只我老婆下岗后一直待在家里没事可做,县里若能安排个工作,我就谢天谢地了。”
蔡润身转身拍着肖书记肩膀,说:“这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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