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进家门,桌上已摆好饭菜,史宇寒一边吃饭,一边在看屋角的电视,岳母则追着儿子州州喂饭。州州是岳母一手摸大的,从小有些溺爱,都到快上小学的年龄了,吃饭还要大人围追堵截。乔不群看着来气,却也不好说什么。岳母将女儿嫁给你,还过来义务给你做家务带孩子,你还有什么理由说三道四?
放下笔记本电脑,乔不群过去挨史宇寒坐下,端碗于手,开始扒饭。史宇寒双眼仍一眨不眨盯着电视屏幕,没理睬乔不群。那是十八寸的小电视,这几年攒了些钱,想换成大些的,可家里窄,史宇寒又没兴趣收捡,不少七七八八的家具都堆在所谓的客厅里,再搁台大点的电视,就不要伸腿挪身了,只好继续将就着对付对付。
吃过饭,乔不群钻进卧室,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弄材料。十点半的样子,史宇寒进了屋,撇嘴说道:“研究室都船到码头车到站了,你还卖什么命?”乔不群说:“正是研究室要撤销了,我必得卖命,不然以后想卖命,也没地方可卖了。”
史宇寒说:“你卖的是你的命,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可你耗的是我家的电。”
笔记本电脑又不是空调冰箱,耗得了几度电,也值得这么在乎?想想史宇寒并不是这种小气人,她一定有什么憋在心里,才说这种酸溜话。也许这就是女人,有什么想法不肯直说,要你猜谜。结婚六七年了,谁还有耐心老去琢磨自家女人?
乔不群眼瞧电脑,手在键盘上敲击着,头也不回地问道:“有事吗?有事直说好了。”
“你刚从月球上回来,不食人间烟火,有事要我直说!”史宇寒扭身上床,钻进被子,朝里睡下。乔不群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也没空去深想,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直到夜深眼睛睁不开了,才关掉电脑,爬到床上。要去掰史宇寒肩膀,伸伸手,又缩了回去。
史宇寒不是辛芳菲那样的风采美人,却也眼大鼻挺,腮红面白,赏心悦目。尤其是生过孩子后,皮肤比先前还细嫩些了,更多了份女人的韵味。两人是大学校友,只是史宇寒进大学时,乔不群已读大四,正准备考研。是在一次桃林老乡聚会上认识的,当时人多,话都没说上两句,后偶尔在食堂相遇,也不过打声招呼,点点头而已。碰巧聚会坐到同一张餐桌上,一边吃饭,一边聊几句。慢慢史宇寒就喜欢上了乔不群,觉得他为人随和,处事平稳,具有儒者风度。一来二去的,都有了那种感觉,开始私下约会见面,你亲我啃。本来乔不群要报考北京一所大学研究生,史宇寒搂着他脖子,哭诉他去了北京,她休学去给他陪读。乔不群心里一热一软,最后读了本校研究生。
三年过去,乔不群硕士文凭到手,史宇寒也正好大学毕业,两人一起分回桃林市,一个进入政府研究室,一个去了商贸学校。又来往了一年多,两人早过结婚年龄,也该谈婚论嫁了。商贸学校属市商业局下面的中专学校,当时待遇不错,商业局干部职工的子女家属,关系不错的外校老师都往里面调,住房自然很紧张,要结婚只能由乔不群来想办法。好在政府办有位住在处级楼里的处长提拔下县任职,腾出一套两室一小厅的房子,乔不群找领导一说,领导给政府办打声招呼,便安排给了他们。婚后第二年,史宇寒生下儿子州州,乔不群喜不自胜,对夫人说:“有儿万事足,我复何求?”史宇寒说:“既然万事足,你也不用上班拿工资,天天待家里守着儿子得了。”
半年后史宇寒产假到期。两人刚参加工作,没有积蓄,请不起保姆,只得将岳母接过来照顾州州。州州该上幼儿园时,岳父去世,两人没再让老人回去,留下接送州州,同时做些家务。晃眼州州又到了快上小学的年纪,史宇寒几次跟乔不群商量,要给州州联系所好点的小学。桃林市所谓好点的小学,实际上就是桃林小学。桃林小学紧挨市委大院,离政府这边却不近,要横穿三条大马路。因是市委直属学校,桃林小学场地宽阔,设施齐全,全市最好的小学教师都集中在那里,政府大院的孩子都舍近求远,去上桃林小学,没几个愿意在附近小学就读。用家长的话说是,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谁家孩子都输不起,都想往桃林小学挤,学校不堪重负,每个班都有九十多甚至上百孩子,桌椅都摆出教室门口,只差没挂到墙上去了。桃林小学那边挤烂脑袋,其他小学却生源不足,有些几乎快要关门。教育局只好请示市委常委同意,专门下发红头文件,孩子们一律就近上学,根据户口所在位置,实行电脑派位。尽管如此,不少不在桃林小学入学范围的孩子,只要大人有些门路,还是钻天入地,要往桃林小学送。
政府大院也不属于桃林小学入学范围,按文件孩子只能去太阳小学就读。可政府大院的人要么来头大,要么交往广,总有办法把孩子送进桃林小学。史宇寒也不能免俗,觉得州州不读桃林小学,她这个做母亲的脸上不光彩,简直见不得人,要乔不群早想办法。乔不群却觉得读小学也这么风声鹤唳的,大可不必。何况孩子读书一看勤不勤奋,二看思维适不适合现时教育模式,并不全在学校和老师。史宇寒不管这么多,坚持州州非上桃林小学不可。乔不群说:“我幼时没上过幼儿园,小学是在镇上破庙里上的,不也读到硕士毕业?”史宇寒说:“我知道你一开口就是这种歪理邪说。你为什么不换一个角度设想设想,当年你如果上过正规幼儿园和小学,从小基础打得稍扎实些,也许就不是硕士,而是博士博士后,甚至是哈佛剑桥的博士博士后?”乔不群说:“我不指望州州一定读什么哈佛剑桥,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成人,做个正常而合格的公民就行了。”史宇寒说:“我不管那么多,人家孩子上得桃林小学,我家州州不上桃林小学,那是天理不公,我坚决不干!”
知妻莫如夫,乔不群清楚史宇寒并不是那种特别要强的女人,若是别的问题,能过得去,过去就是,在州州读书的事上,她是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原则的。乔不群只好答应去找点关系,看想不想得办法来。嘴上这么答应着,却一直没有实际行动。尤其是研究室要撤销了,情绪不怎么稳定,更没了这个心思,史宇寒催问过几次,也没给个定准点的说法。这也就难怪她不理你,你一个做丈夫和父亲的,老婆的话不放在心上,儿子的事不管不问,这说得过去吗?
早上起来,史宇寒依然不怎么理睬乔不群。
乔不群不想打冷战,何况州州读书的事,回避是回避不了的。趁岳母和州州没在屋里,乔不群当着史宇寒面,积极开展起自我批评来,说等忙过这阵后,一定去找教育局普教处高副处长。有一年参加市里的文化教育科技三下乡活动,乔不群刚好与高副处长分在同一个组,两人算谈得来,活动结束后彼此还寄过几张贺年卡,打过几回电话,吃过几回饭。高副处长曾当乔不群面说,他没别的能力,乔不群有人要读书升学什么的,只管去找他。乔不群想,普教处就是负责学校普通教育工作的,高副处长肯出面,儿子读桃林小学的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忠不忠,看行动。光口上喊得响亮,只闻雷声,不见雨点,又有啥用?史宇寒不想跟乔不群玩虚的,还是不怎么答理他,仿佛得了偏头疯,脑袋老往一旁扭。嘴巴翘得老高,像歌唱演员正在练习简谱里的多音。乔不群挠挠头皮,涎着脸说:“我这人半辈子了,自认为还算厚道,从没做过什么让自己气短心虚的事。谁知心不虚肾虚,白天水喝多了,晚上难免要搞百米冲刺,一直想买个尿壶以应急需,却担心屋子狭窄,没地方可搁。现在可好了,终于有挂尿壶的地方了。”
史宇寒冷冷地看乔不群一眼,像是没听懂他说的什么似的。乔不群知道自己惯用的所谓幽默也不管用了,很是无趣,只得缄嘴不声。
手头材料当紧,乔不群也顾不得那么多,提着笔记本去了办公室。
材料很快拿了下来。也算做了一件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乔不群心头生出一份小小的成就感来。他也知道,给领导写材料,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创作,说是劳动,应该是不争的。劳动光荣,这句话已有些过时,却也不是妄语。禅宗就有传统,哪天不劳动,就没有资格端碗吃饭,只能饿肚皮。这几天乔不群劳动了,劳动成果也出来了,也该对得起每天吃进肚里的粮食了。
政府领导还不怎么习惯用电脑,材料得打印出来,才好交他们审阅。综合处的电脑没配打印机,乔不群只得拷了盘,去了兼管材料打印的档案室。
推开档案室的门,档案员李雨潺正开了电钻,在装订文件。别的单位,负责档案工作的,都是一些年高而级别不高的妇女,政府研究室有所不同,不是有学历的,就是有级别的,谁放到档案室,好像都不太合适,只有李雨潺大学毕业分来研究室不久,年纪轻没级别,本科学历不算低也不算高,到档案室负责文秘档案,外加打字复印,没话可说。
见了乔不群,李雨潺忙关掉电钻开关,说:“乔处今天想起到档案室来指导工作了?好几天都不见你露脸,也不知躲在综合处里搞的阴谋还是阳谋。”
“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得有同谋跟你一起谋,下次你做我的同谋吧。”乔不群扬扬手上的软盘,说,“不过做同谋前,你先把我的文件输出来再说。”
李雨潺闪闪那双幽亮的眼睛,说:“真是不凑巧,打印机早没墨,迟没墨,偏偏你一来就没了墨。”乔不群说:“你跟我耍滑头没什么,跟政府领导耍滑头,可没你好处。你知道吗?这是袁大秘书长亲自布置的材料,他正等着审阅哩。”
李雨潺侧侧脑袋,说:“打印机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它要没墨,领导的材料来了,也同样没墨。”乔不群说:“你要与我过不去,我实在拿你没法。我再申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