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纪委来说,石天明的案子太小太小,以至于陈雷他们不可能先斩后奏地去用“鬼头刀”。他们有他们的规矩,有衡量案子的标准。一个案子对一个企业是生死攸关,但对中纪委,可能每天会有成千上万更重要的生命等着他们去救。换言之,即使他们有这个权力举起刀,他们也会策略地考虑,这刀一举的杀伤力。因为面对的不是几个人,而是一个群体,一架职能机器。刀若落偏了,杀不死坏人,反被坏人伤,那就得不偿失了。
陈雷多少次气愤地对石天明说,他处理过多少大案要案,还没遇到过这种案子。明明清清楚楚,一查就水落石出。可就有这么多密密层层看不清窥不明的网,把一个原本很清楚的案子,搞得错综复杂,扑朔迷离。现在三百一十万帐号反而成为躲在最后面的“死结”了。中纪委想要解开“死结”,先得跟外面层层叠叠护卫“死结”的“网”厮杀。可是,中纪委敢轻易落下这把刀吗?误伤了好人怎么办?
只有一种办法能迅速侦破此案,那就是中纪委自己搭班子,直接查处A区工商局。但在尚未拿到孙搏权等人确凿受贿证据前,陈雷担心这样大动干戈,会给人以口实。因为中纪委有一套自己的办案规矩和程序。非紧急情况,一般不越级侦查。再加上陈雷目前查的就是A区工商局"不合办案程序",一个副处长,竟代局长签字查封了远远超过职权范围的三百一十万资金。所以这次陈雷办案,更加注意严格按程序办事,以防授人以柄,增加办案的难度。
却不料这一来,反而给了对方拖延的借口。从总局市局到A区工商局一级一级都以调查为由搪塞、推诿,给你软钉子碰。层层审核,本是一种制约,但有时候却成为一些人逃脱罪责的保护伞了。完全一派“天高皇帝远,老子犯法你看不见”的作派。
所以,石天明的悲剧不在于他遇上了几个疯子,而在于他碰上了几个疯子驱动的社会“势力”。而打破一个“势力”是需要时间和时机的。
鲁局长,陈雷表示,中纪委这事管到底了。半年、一年、两年,什么时候水落石出什么时候算完。那一小撮为虎做伥的人跑不了,时机一成熟就要向他们清算。
可是,什么时候时机才算成熟?
华兴公司还能活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吗?
要是石天明被拖死了呢?到时即便那几个坏蛋被惩处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怎么办?
这几个月,石天明陷入思虑的时候,含青也陷入思虑。她是石天明的挚友,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石天明陷入危难而袖手旁观。含青虽是一介女子,但男人在前方危难的时候,女人怎能无助彷徨。于是她给石天明建议,找新闻界,寻找舆论支持。
含青找了几个在报社当记者的朋友。大家一听这么有价值的新闻线索,正好又赶在中央倡廉反腐的大环境下,太有搞头了。因此,一个个跃跃欲试。
但是这些六十年代出生的书生们,和孙搏权这些泥里水里滚爬出来的道行极深的社会人相比,简直太嫩了。他们对此案的内涵还未参悟就匆匆上阵,甚至连工商管理法都没去研读一下,就去跟孙搏权这样的工商油子讲他们违反工商管理法,这简直就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孙搏权对付这几个记者就象对付几个毛孩子,几个回合就把他们打败下阵来。而戴在记者头上多年的“无冕之王”桂冠,早压得他们对失败没有承受力了。而且现在的新闻界,已被商品经济冲刷得充满了商业味儿。有得是企业出钱的有偿新闻要写,谁愿去费时费力得罪人采写批评报道?而且还是这么复杂的报道。所以,几次采访失利后,这几个人当初想抓头条新闻的豪情壮志一泄千里。最近这十来天,你催一催,动一动,不催就不动。把个石天明、含青包括陈雷急得没有办法。
想到这儿,含青呼了一下石天明,想问问他最近有没有进展。但半小时过去了,石天明没回电话。石天明有一两个星期没来看她了。他说他根本顾不过来了。甚至通一个电话也是有事就说事,说完事匆匆挂电话。一对情人打电话连说一句情话的时间和兴致都没有了,真是一种悲哀。但悲哀又能如何?
含青心情沉重地做自己的事。
一上午打电脑,发传真,做报告,接电话,忙到中午。
吃完午饭,望着窗外发了半天呆,才接到石天明的电话。
“出什么事了吗?”
“三百一十万帐号又被续冻了。”石天明是一种强压着激愤却依然激愤的声音。
含青浑身一凉。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刀光剑影,战火消烟。两辆战车,你逐我追,你追我躲。一个回合又一个回合。战车上满是刀痕弹孔,武士们疲惫不堪。但是尘土飞扬中,两辆战车还在相扑、厮杀……
又将是一个新的回合。
“含青,我不能多说了,中纪委让我下午送一份帐号续冻的材料去,我要准备。”
“续冻理由是什么?”
“还是涉嫌走私,偷税漏税,超项经营、易地经营等等,需要继续调查。”石天明气愤得声音都嘶哑了。
“记者那边怎么样了?”
“还没信儿。我暂时也顾不上他们了。”石天明烦躁地说。
“还有,含青,最近市场上又出现了许多批号不明的X-1号,我怀疑是不是那一百万美金被他们弄出来了,要这样的话,可就麻烦了。所以最近,我还在调查此事。一旦查清来龙去脉,我马上给卫生管理部出报告。不多说了,含青,我再打电话给你。”
含青挂下电话后,心乱如麻。电脑上的英文一个单词也看不进去了。
电话铃又响了。
是麦克的秘书Mary,让含青马上去开经理会议。
含青强打起精神,来到会议室。
含青一看,七、八个经理,四、五个主管,还有Mary,麦克,围着会议桌满满地坐了一圈。
麦克环视了一圈在坐的人,开始开会。不知为什么,今天他全用英文,一个字也不肯说中文。
含青想,真是“假洋鬼子”。都是中国人,非讲英文,无聊!
麦克开始就政府关系部最近发生的几件事训话。他今天极为健谈。从这几件事谈起,引深到CNB公司历史,CNB全球战略计划,政府关系部在公司的地位及未来需要谋取的发展。然后又指出一些经理成天不做Valuable的工作,只知道埋头苦干,干死干活没人知道。
大家都知道麦克又在指桑骂槐说吉姆,但大家都望着麦克没表情,只有钱秀敏瞥了吉姆一眼。
麦克又开始表扬钱秀敏,说她工作积极,能follow (紧跟)老板的旨意。
麦克又表扬了汉瑞几句。
含青认为麦克接下去该批评公关部了,先表扬后批评是他的习惯,有对比有典型嘛。
果然,麦克说话了。
“公关部是一个事务烦杂的部门,要承担政府关系部很多对内对外的工作,任务很繁重,但公关部经理叶含青……”
说到这儿麦克有意停顿了一下。含青心一沉,知道下一句话该指责她工作不力,管理无方了。麦克还没有机会当众批评过她。因为她一直工作做得无可挑剔。但今天的机会太好了。于是她索性抬起头,目光平和地望着麦克。
却不料麦克话峰一转,说出了这番话:
“叶含青管理有方,工作积极,做了很多建设性的工作,在这里I want to say, thank you(我要说,谢谢)。”
会议室响起掌声。
含青意外地望着麦克,真不知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了。
从南京回来后,麦克一直忙于出国、出差,休假,很少和含青打照面。今天开会,他居然不计前嫌,真令含青感动。这种转变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麦克又开始讲其它部门的事儿。含青努力捕捉着他的每一个单词。一个多小时听下来,觉得大脑有些疲惫了。
突然,她听到麦克向她提了个问题。她没听清楚,就说:
“Could you repeat it please(请您重复一下好吗)?”
“No!”麦克断然地说。目光如炬地盯着含青说:“Answer my question(回答我的问题)! ”
全场的目光一下笼罩过来了。含青听见,正坐在她对面的钱秀敏轻蔑地“哼”了一声。含青觉得这一对对目光如针扎一般,令她难堪之至。
于是,她恳求麦克:
“Could you repeat your question please?!”说到please的时候,她有意加重了口气,希望麦克适可而止不要让她太难堪。
“No!Answer my question(不,回答我的问题)。”麦克再次拒绝,一双眼睛这时带了一分嘲弄望着含青。
全场的目光全部射在她身上。含青觉得全身的血在往上涌。麦克干什么这样?他这不是存心让我难堪吗?我是人,我不是机器,我有尊严,有人格。他这样当众故意羞辱我,想干什么?!我被羞辱了,我难堪了,他就有尊严了是不是?他就能充分显示手中的权杖了是不是?这个混蛋。我是靠自己劳动吃饭的,我不是乞丐,也不是哈巴狗,我不愿意向你屈膝。也不愿意向你摇尾乞怜。含青心一横,真想起身,甩门就走。
但这时,她眼前浮现前台CNB这块金光闪闪的招牌。于是,她强咽下了这口气。她不能一时冲动丢掉了这份工作。她是为CNB干,不是为他麦克一个人干。她不能走,一走,就不可能挽回了。麦克连雇员说句No都不行,如果她今天甩门而走了,明天她就会被“炒鱿鱼”。
所以她咬紧牙,暗暗咽下了这口气。
“含青,Answer my question 。”麦克向含青的位置逼进了一步,严厉地说。
含青抬起眼,平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麦克的目光中闪动着暴怒的火焰,但他也强忍着不说话。
含青知道这时候她应该马上低头垂眼,声音柔顺地说:
“I’m sorry,It’s my fault,It’s my fault(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但不知为什么,含青目光不示弱地直视着麦克,一字一句地回答:
“I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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