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跌打损伤药呢,”王朝难看地笑:“你以为是人参补品?”
“药能煮出这么好味道来?看来是我太饿了。”
“这药是姚信在方家老字号铺抓的,不但活血止痛,亦可强身健体。”王朝低下头去:“药方阿信给了小柱子。你每天早晚得喝。千万别忘了。”
“阿信也来过吗?”
“他担心得不得了,又没时间守在这里。”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不是第一次挨打。”曲文鹏笑了笑:“明天就大年初一了,烟馆可以关上三五天,赌场你和阿信轮流看着。天寒地冻的,码头上兄弟能抽出来的全部放假。另外支取八千两银,额外补贴当班弟兄。另外一些小事,不必告诉我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二爷。你放心养伤,遇到困难,我会再来找你。”王朝垂手而立。
“你怎么啦?这样拘束?像根木头一样!”曲文鹏望着他笑说:“我记得上一次挨打,你还将我抱在膝上,替我擦药揉屁股呢!”
“我倒是想帮你擦药,这不你已经长大了吗?”王朝说:“没事我下去了。”
“那好吧,抽个时间,回去看看你娘。陪她老人家吃顿年饭。”曲文鹏叮嘱他说:“告诉阿信,凝香阁不可少人。一定记得告诉英姐。我没事!”
“我知道了。十七姨,奴才告退。”王朝抬头看了曲文鹏一眼,慢慢地退下。
“又不是打他,这样紧张干什么?”曲文鹏奇怪地说。
“那我也不阻你养伤了,这方方面面的大事小事,一刻也少不了你。”十七姨说:“至于你和云英姑娘的事,只要你不带回家来,就在外面安置她另立门户,你们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们曲家会认的。你回去后可得好好安抚她——她一定是伤透心了!可这也是我瞒着你爹,作出的最大让步!”
“那鹏儿就替英姐多谢十七姨!你认了她,相信爹以后也会作出让步的。”曲文鹏咬着嘴唇点点头。其实在他心里早已知道,这已经是母亲给他和云英的最大恩赐了。
十七姨见他伤感,便笑问:“哎,你女儿,她叫什么名字?”
“叫曲韵儿。云韵同音,本来我是打算和英姐成亲之后,再生个儿子就叫曲英儿,加起来就是云英的名字了。”曲文鹏说起女儿,脸上笑开了花:“十七姨,你昨天看见韵儿了吗?那真是长得可爱极了!所有人都说她长得特别像我呢!”
“这还值得高兴哪?”十七姨“扑哧”笑道:“看还把你乐成这样,人家这样说她,只不过是故意揭你疮疤!”
“不!”曲文鹏说:“十七姨,你不觉得吗?其实我和裕真真的有很多相似之处,这目中无人的眼神,总是不甘寂寞,总想出去闯闯祸;还有这倔强的脾气,闯出祸来就算打死也不认输!我一直就有个直觉,裕真就是你大哥和玉格格的遗孤!您觉到吗,韵儿这眉宇之间,像极了你,就算长得像我,又有什么奇怪——”
“你在胡说什么!”十七姨变脸道:“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那个孩子真的是老姜头亲眼所见,被山本吉尤扔进火海!以后不准胡说!”
“那为什么所有出宫太监都死了,唯独老姜头活着回来,就看到那件事?”
“我看是你的心思太过缜密,以致于天马行空胡乱捏造!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叫祥婶端饭进来。”十七姨脸色十分难看。
曲文鹏知道再次掀起她的心头巨痛,也只好惶惶住口。
接下来的日子,曲文鹏只好在床上度过了,背上是新疮盖着旧疤,所幸脸上一鞭并没有留下太明显的疤痕。仅仅十来天,曲文鹏便生龙活虎起来,脸上又恢复了往昔的神采。
曲展风这次却病得不轻,庵庵一息地卧在病榻之上,尽管二姨和十七姨没说什么,可曲文鹏自己看了,内心也非常自责,于是遣走下人,亲自照顾父亲。就是端茶送药的琐碎小事,也是亲力为之。每天半夜起来,三更练功五更练刀,除此之外,更是衣不解带的侍候父亲左右。尽管他伤势早已恢复,可还是离不开祥婶的活血络筋强身健体汤,每天早晚必喝一碗已成习惯。
等到严冬之后春暖花开时节,曲展风病情才稍有好转。原先只是被这逆子所气,如今眼见逆子循规蹈矩百依百顺,日探冷暖夜提尿壶,早已神清气爽,二三个月下来,脸色日渐红润。
姚信几乎每天都来汇报一天的业绩和韵儿的成长情况,每次都讲得眉飞色舞喜笑颜开,曲文鹏也很想回凝香阁去看看女儿,但每次一看到父亲冷硬而不苟言笑的脸,也只好打消此念,继续逆来顺受侍候在他的左右。
直到有一天,姚信在他耳边面色凝重地讲了几句话,曲文鹏听罢怒形于色,来不及跟父亲禀明事情始末,便带着姚信匆忙出门。
“逆子,我就知道他只有这点耐性!”曲展风望着他的背影破口大骂。
曲文鹏站在乘风烟馆门外,望着进出不断的人流,皱紧了眉头。
“客人似乎比前几天还多,我就奇怪,”姚信说:“朝哥生意这么好,为什么不要我来帮忙,反而把阿申阿正全都支去码头呢?”
曲文鹏哼道:“我就知道,几天不管着你们,都为所欲为了!”
掌柜的连忙放下算盘迎上来,躬身道:“二爷,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朝哥在仓库点货,小人马上叫他出来!”
“不用了!”曲文鹏看看帐本,重重地摔在桌上。掌柜的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曲文鹏掀帘进去,每个房间里都是乌烟瘴气,呛得他眼睛刺痛直想咳嗽。男男女女的烟客横横竖竖地倒在炕头,摇头晃脑地喷云吐雾,就连几个替客人装烟的打杂小厮,也摇摇晃晃如痴如醉地乐在其间。
曲文鹏重重摇头,走进后仓,仓库里满满的码了一屋子的货转不开身。忽然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令他陡然间神清气爽精神倍增。打开其中一个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排排金闪闪黄灿灿的鸦片膏子,曲文鹏迫不及待地用小指挖出一指甲放入鼻内,深深地吸了口气。
“二爷过来了?”王朝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后。
曲文鹏在仓库里转了一圈,面色越发凝重。姚信马马虎虎点了一下数量说:“朝哥,是我要二爷回来的。威廉先生说我们的鸦片销量太慢,可我发现生意又在直线上升。所以我就告诉了二爷,怎么我们去年还有这么多存贷吗?”
“哪里会是存货?”王朝说:“这些是我新入库的,不到一个月便会销售干净。以前一天只销一箱,现在一天能销十箱之多。也就是说,生意比往年要好几十倍!还有一些烟贩子也在这里拿货。”
“你给我住口!”曲文鹏怒道:“你知道我对鸦片一向深恶痛绝,去年经营一年,也只是限量销售。吸烟的人稍微戒毒,半月便可恢复健康!而我不在这三个月,你竟然把销量上升十倍之多!你不知道这样会弄出人命?你竟然还允许烟贩子在这里拿货,以转手高价诱骗一些无知市民,你太过份了!”
“二爷!”王朝擦擦冷汗,辩解道:“我们打开门做生意,不是只为赚钱吗?你查过帐没有,鸦片营利极高,三个月赚到的一百万,我已经全部入了曲家帐房。我并没有中饱私囊!”
“三个月赚一百万?”曲文鹏有些吃惊,长叹道:“想不到林公禁烟五十年后,外国鸦片依然如此猖獗!王朝啊王朝,我们不是在赚钱,我们是在替洋人在我们中国记上又一笔骇人听闻的掠夺帐!你想过吗!”
“二爷……”
“你的这些货源都从哪里来?”
“是日本的山本将军,”王朝结结巴巴说:“他们给我的利润要比英国人高出两倍,而且货源充足……”
“不用说,日本人的鸦片也是你大开方便之门放他入关的!”曲文鹏恼道:“这个烟馆是英国人的,你怎么又同日本人勾勾搭搭呢?我一向不同日本人打交道的,这又怎么跟英国方面去交待?”
“山本将军说,他会跟英国人交待,那又是他们洋人之间的协约了……”
“放肆!”曲文鹏越听越火:“他们洋人之间的契约,无非是想着怎样在中国捞上一把!你怎么能姑息养奸助其不善呢?朝哥,我以为你是最了解我的,这些年,我最信任最亲近的人也只有你!难道,竟然是我错看你了吗?”
“二爷!”王朝愧悔加交,重重地跪倒在地。
“爷!”姚信觉得他语气太重,劝阻道:“朝哥虽然有些小事没同你商量,但是,他也是为咱好呀。”
“他有为我们好吗?他真的有为我们想过吗?”曲文鹏越想越气:“不错,这个天下是我们三兄弟辛辛苦苦打出来的。但是我是主子,你们是奴才!将来这些卖国贼忘国奴的千古骂名,还得我一个人来背呀!你们是这样为我着想的吗!”
“二爷息怒!我、我再不敢了!”
“从现在起,这个烟馆你不用再管,马上同日本人毁约!”曲文鹏怒气冲冲甩袖而出。
“朝哥,你真是!你怎么做出这种事!你好好想想,我去劝劝二爷!”姚信摇摇头,跟着追了出去。
王朝跪在地上,泪水和着汗水流了一脸,跟了曲文鹏这么多年,曲文鹏对他一直是恭恭敬敬尊敬有加。这一次仅仅为了为点小事,他就大发雷霆之怒!他心有余悸地想着曲文鹏凶残而霸道的眼睛,动也不动地跪在那里。这两年,曲文鹏的武艺突飞猛进,要杀自己只怕根本不是难事,终有一天,他一定会除掉自己的!
王朝默默地跪着,反省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拖着已然麻痹的双腿,悄无声息地走进东交民巷,叩开山本吉尤的将军馆。
“朝哥,”山本吉尤早就等候着他:“情况怎样?曲文鹏怎么突然回了烟馆?”
“是姚信起了疑心通知了他。”王朝卑躬卑膝说:“曲文鹏很生气,不允许我再打理烟馆。他盛怒之下,还在门外设了四个打手,严禁日本人出入!”
“朝哥,我想你不会是故意的吧?”山本冷笑:“我要你循序渐进,你怎么有心让姚信知道,还跟曲文鹏故意顶撞?他不要你打理烟馆,你落得一身轻松吧?”
“将军,如今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蚱蜢,你不信我,可以不用我!”
“朝哥真会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