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二爷,你去看看吧。”
“你们个个都能独挡一面,我就不管了!酒质优劣你比我更加在行。”曲文鹏说:“记得这批酒是要运往天津,叫兄弟们路上小心一点。”
“这批酒,我想亲自押运。这次天津的苗先生是个大主顾,三个月内订了两批酒,我不亲自去趟,未免有点失礼于人。”王朝看了姚信一眼,苦笑:“况且,我想出外走走。”
“朝哥,我说话态度不好!”姚信硬梆梆地说:“但是——”
“信,朝哥还有事,让他先去吧。”
“二爷,那我先下去了。”王朝头也不抬走了。
“爷啊!”姚信无奈地说:“你为什么阻止我?这个人就是朝哥!”
“住口!”曲文鹏脸色铁青:“我说过不要你查,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你要再查下去,就别再跟着我!我不想看到你!你走!走啊!”
“你要我走?你再说一次!”姚信心酸道:“我跟你这么多年,你竟然赶我走?”
“我……”曲文鹏哽了一下。
“你该骂的不骂,不该赶的你要赶走?好!我、我走!”姚信气得浑身发抖,可双脚却是纹丝不动。
“信哥,我现在有难,你舍得走吗?你舍得这样弃我而去吗?”曲文鹏难过地说:“我不过是一时口快,你就心痛了,诚如朝哥一样,他舍得伤害我吗?我们兄弟三个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相互猜忌!”
“你清醒一点吧!”姚信恨声说:“你不能因为他是曾经跟你出生入死过的患难之交就对他姑息养奸,人是会变的!你现在所有一切是他给的,他后悔了,他要坐到你头上,他一早就有预谋,甚至早将环娘不知送到什么地方藏了起来!他变了!他分明就是已经默认,你怎么一定要逃避这个问题?”
“他没变!他没有你说得那么坏!”曲文鹏痛声道:“他从来没有骗过我,他一直就没有否认是他诱我吸毒!我知道他还是不忍心伤害我,或者他另有苦衷,他会回头的!我等他!”
“你——但是你这样姑息纵容,只会让他泥足深陷越走越远!”
“阿信!”云英出来柔声说:“也许二爷会有他的想法,他相信王朝不会变,我们也要跟着相信。相信王朝,给他时间,他会回头的!”
“好吧。”姚信点头:“我也深信朝哥不会变节,你们都认为他有难言之隐,那我们为什么不查查他的底细呢?或者,我们真的忽略了他背着我们到底干了些什么!”
三天之后,王朝从天津回来,首先来到凝香阁交差,云英漫不经心地告诉他,二爷已经整整两天未回来过了。
姚信也在赌场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无暇理会他,于是王朝直接来到乘风烟馆。掌柜的说二爷进了货仓再也没有看见出来。王朝心里一阵啰嗦。
轻轻地推开货仓小门,他看见烟雾迷漫整个仓库,好不容易发现曲文鹏靠着一箱鸦片缩在墙角,正快活似神仙一般地喷云吐雾,根本没有注意他的到来。
王朝突然悲从中来,这个人们传说中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混世魔王,居然被他用几包烟丝轻易击溃,想要翻身再起,已然难过登天!
他不敢去想今后的曲文鹏应该怎样活着,是被关进政府戒毒所等候永无止境的禁毒痛苦,还是像狗一样绕在山本脚下乞求他的施舍接受他的羞辱?王朝不忍再看,轻轻地关上门,他已经肝胆俱裂!
回到酒厂,他如坐针毡般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坐上马车直奔东交民巷。
曲文鹏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还是颓败地垂下举起的飞刀。
“这就是你说的难言之隐!他变成汉奸,当然有难言之隐无法同我们兄弟交待!”姚信痛心疾首:“他再怎么坏我都可以试着原谅,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出卖民族自甘堕落变成日本人的一条走狗!”
曲文鹏的脸孔扭曲得十分难看,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吸起烟来。姚信一把夺了过来:“这半年来,你总是靠鸦片麻醉自己来逃避这个问题,现在是你亲眼所见,你还不肯面对他吗?”
“那你要我怎么做?”曲文鹏怒道:“被自己最亲密最信任的兄弟出卖陷害,你试过没有?我宁愿现在一无所有,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他,我也不想看到他现在这幅嘴脸!就算我现在一刀杀了他也无事于补,我早已经被他伤得透彻!”
姚信看着他痛苦的脸,自己也无言劝解。
曲文鹏抢过烟斗,大口大口地吸起来。
“但是,留着他始终是个隐患。将来祸国殃民,只怕后患无穷!爷,不能再优柔寡断!”姚信斩钉截铁:“大丈夫当断则断,今晚,一定要除掉他!否则,不是他死,就是你亡!”
等到深夜,王朝才喝得乱醉如泥,摇头晃脑地走出来,山本吉尤将他送到门外。为了避人耳目,王朝一向是在夜间与凌晨往返酒厂与东交民巷,自然也不会要日本军车接送。
走到街上拦辆黄包车,王朝坐在上面叉开双腿闭目养神,脑海里盘桓着刚才山本吉尤对他授命的计划:再过三二个月,确信曲文鹏所犯的毒瘾到了无药可救的程度,再通知北京商界,以戒毒为由将他送入政府戒毒所软禁起来。到时日本人替他撑腰,联同商界同盟及其他诸国商人推他为商会会长。美其名曰暂且代管曲家的生意,到时大权在握,曲家父子不足为患,他完全可以支配甚至控制大清朝廷于股掌。想到这里,王朝惊出一身冷汗,他这一辈子都无法逃脱山本吉尤的魔爪了!
空旷的街头,只有车夫噔噔噔地脚步声,正当他胡乱思忖的时候,黄包车突然停了。
“怎么啦,车夫?”王朝抬起头,一支手枪硬梆梆的指住他的脑袋,不用想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动也没动,朦胧的街灯下,他看清这两张愤怒的脸!他脸色惨白,从去年给曲文鹏喝下第一碗放着鸦片的跌打损伤药;他早就知道会有今日!
“下来!”姚信愤怒地瞪着他:“你想过你会有今日下场吗?”
王朝慢慢地走下车来,惨淡的一笑:“阿信,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我知道你们迟早会来!可是我看到二爷身子越来越差,我真的害怕我等不到了!”
“我想听你解释!”曲文鹏面无表情。
“我没话可说,你要杀就杀!”
“你知道我不会杀你!”曲文鹏闭上眼:“你走吧,天涯海角不要回来,我不想再看见你!”
“可是天涯海角,何处还有我王朝的容身之地!”王朝凄然一笑:“二爷,我记得我曾经教过你,对待敌人不能仁慈,否则只会身受其害!”
“但是,你不是我的敌人,你是我的兄弟!”曲文鹏垂下头:“况且,你也知道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我杀不了你!你快走,别让我有时间后悔放过你!”
“是呀,我真笨!你吸毒这么久,哪有力气举刀杀人?还是我自己来吧!”王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扣刀在手,说话之间,已然奋力插入自己腹中!
“朝哥!”姚信失声痛哭:“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我一步走错,已经不能回头!”王朝倒在血泊之中,挣扎着说:“爷,我对不起你!你别怪我!”
“朝哥!”曲文鹏抱他入怀,泪水夺眶而出:“你怎么这么傻?你为什么不走呢?你知道我没有怪你,我真的没有怪你!这么多年兄弟,我还不能容忍你犯点小错吗?”
“我知道你没有怪我。”王朝摇摇头,喉中鲜血直涌:“我还一直在提醒你,我变了!我在犯贱勾结日本人,可是你好笨,你居然一直不敢相信不敢面对,还一直以为人非圣贤谁能无过!你知道我一直在利用你的信任和仁义,可你还是毫无怨言地盼我回头是岸!单是这份恩情,我想,我王朝下辈子也还你不清!”
“咱们是兄弟,计较不了那么多!你忍耐一会,咱找大夫去,姚信快!”
“没用了爷,我等今天已经等了好久!”王朝咧嘴苦笑:“我告诉你一件事,我早忍不住想要跟你说了,你是我见到的男人之中,最爱最爱哭的一个!一点小事,动不动就哭得唏哩哗啦!男子汉是不能轻易流泪的!别哭了,为了我也不值得!你要小心提防日本人,他们是非除掉你不可!只、只有你才能粉碎他们入侵中华、称霸世界的野心!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他们会想千方百计除掉你,可我、可我、我再也不能跟着你了……”
“朝哥!”曲文鹏不停地伸手抹他嘴边不断涌出的血块,心痛得泪如雨下:“你可不能让我哭,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呀,你还有你娘,你可不能这么狠心说走就走啊!”
“爷,我娘、早被山本吉尤抓走关了一年多了!我一直都找不到她——”王朝凄切地说:“当你听到山本说随时会剁她一只脚,切她一条腿随时将她肢解,别说只是让你吸毒,让我一刀杀了你,我也做得到!自古忠孝难两全啊,何况、何况、我还有得选择——我答应他们要你吸毒,或许,或许还能延长、延长你的性命!爷,别恨我……”
“朝哥!”曲文鹏懊悔得吞声悲泣:“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一直都知道!”
“可你怎么不告诉我们?不同二爷商量?”姚信跺脚埋怨:“这下好了,命都玩掉了!”
“我告诉你们又怎样?你们也会为了我娘义不容辞,同样也会受到山本摆布,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本来我、我想找到我娘之后,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待!可我没用盼不到那一天,我不怨你们!爷,”王朝抓住他的手,艰难地说:“做大事者不顾小节,不要管我娘了,杀了山本吉尤,将他赶出中国!否则,我们大清朝廷都要毁在你的手里了!”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朝哥,我会毫发无损救回你娘!我一定会杀山本吉尤,让他横着抬出我们中国的大门!”
“我知道你做得到!一定要相信自己!”王朝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包药丸,断断续续说:“信、阿信,不管有、有多么艰难,逼、逼、二爷、戒戒毒!一、一定要戒掉!”
“我知道!我知道!”姚信含泪伸手去接,药袋却突然松落,药丸洒了一地!姚信失声哭道:“爷,朝哥,朝哥他……”
“不!不!”曲文鹏怒目圆睁,抬头望着苍天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