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鸿随他出来,在筝姑病房门口,怡人楚楚可怜的目光向她表示歉意。出了医院,雪鸿挣脱他,章鹏笑道:“你还怪着我呢,小两口磨磨牙,斗斗嘴,有这么严重吗?”
“什么小两口?”雪鸿白他一眼。
“那还是老两口?我不过三十岁,你嫌我老?嫌我老你也跟定我了!”章鹏耍赖地过来抱她。
“你干什么?”雪鸿连忙躲闪,什么怨气也都跟着他的笑脸烟消云散了。“别闹了,章鹏,你刚才是想阻止我跟梦箫说出真相吗?”
“是啊,你想梦箫若是认娘,高大哥又郎心如铁誓不回头,你叫这可怜的梦箫又情何以堪?到时又是另外一场悲剧上演!现在最关键是要解开高大哥的心结促使一家团聚才是上策!”章鹏说:“不过去找高大哥之前,我要去见另外一个人!”
“谁?”
“文叔!”章鹏说:“他对我来说,一直是高深莫测,神龙不见首尾,我一定要见他一面!”
“瞧你,把他说得跟幕后黑手似的!”雪鸿拉他上车,笑说:“那走吧,他也想见你一面呢!”
章鹏凝重点头,开车来到白家,叩开门,却是裕真在门边接住他们。
“义兄!你在等我?”
“不,我是闲着无聊,随便走走,就走到你家门外,我进来喝杯茶就回去!”
“那对不起。”雪鸿说:“因为筝姑出事,我等一下又要出去。让章鹏见见文叔我们就走。”
“还真是不巧,”裕真说:“文叔刚刚上街去买晚饭菜,你们坐下等会。”
“好吧,你们聊,我进去换件衣服。”
雪鸿进屋换衣,章鹏慢慢地走进大厅,看见白玉琼和解语不知在看什么,笑得开心极了。
“白姨,解语,你们在笑什么?”
“是文叔一些旧照片!”解语笑说:“不看还不知道文叔年青的时候这样难看!”
章鹏伸手拿起,也不由哑然失笑,这个尖嘴猴腮猥琐难看的家伙,怎么会被仪态万千的白玉琼看中?“这个就是文叔吗?确定?”
“是啊是啊,文叔刚拿出来,我也不信呢,还有他父母的照片,你看!还好文叔中年发福,不然这幅尊容,岂不贻笑大方!”解语越说越是好笑。
“什么事这样好笑?”雪鸿出来奇怪问。
“大小姐,你换件衣服也太久了!我们走吧!”章鹏拉了她就走。
“去哪里?你不看文叔了吗?”
“看文叔可以改天再来,可是叶筝不知等得多久!”章鹏将她塞进车里,风驰电掣地奔去高章园。
“二爷,”天龙和水豹子在等他:“环娘做好了晚饭,她去医院陪韵儿,叫我们侍候二爷。”
“你们有事啊?”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侍候二爷您了!”天龙说:“我们兄弟,今天来跟二爷辞行!”
“辞行?”章鹏怔住:“你们要离开我?”
“我们想去南方走走长长见识!请二爷恩准!”天龙跪下来:“二虎的仇,我们思来想去,还是别报了!”
“你们不想报仇?”章鹏大为震惊。
“如今国难当头,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我们这点小仇,又算得什么!”
“天龙,有仇不报,这不是你们兄弟的性格,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事情瞒你。”天龙小声说:“留在北京,我们也只是触景生情!”
“你们有自己的打算,我也无谓强留。”章鹏神色黯然:“几时动身?”
“我们今晚就走。爷,天龙谨记信哥遗命,我们兄弟不死,他日一定回来侍候二爷左右!二爷保重!”天龙举杯长饮,带着水豹子洒泪拜别。
章鹏看着他们离去,不觉泪流满面。
“你既然难舍,为什么不留住他们?”雪鸿摇头,难怪英姐说他爱哭了。
“留住他们,我怕他们也跟二虎一样!”章鹏十分伤感:“姚信走后,我一直恼恨他们,等我走出悲伤想要好好照顾他们时,却让二虎死因不明,最后想不到,他们兄弟也会离我而去!”
“也许他们有他们的苦衷,你想过平静日子,他们不想拖累你!”雪鸿劝道:“人生自古多离别,你也别太伤感,我们一起去看看高大哥去!”
章鹏擦去眼泪跑上楼去,撞开门,屋里一片狼籍,三只酒坛歪歪斜斜地滚在地上,高逸山缩在床角,一脸泪印,一身酒渍,章鹏叹了口气,回头关上门。
两人草草吃了点饭,许是受了叶筝影响,又看天龙离别,默默对坐,心中都有百般感慨。
恍惚中,夜已经深了。
“我要走了!”雪鸿惊觉站起。
“别走!”章鹏伸手抱她,她后退一步。“不要走!你答应过我做错事,你可以告诉我但不可以跟我生气,你不能跟我反悔!”
“我前天就没生你的气,只是这两天我想了许多。”雪鸿一脸郑重:“我一直有一句话想要问你,章鹏,你,真的爱我吗?有吗?”
他浑身一震。她低声说:“你高兴就来看我一眼,不高兴就跟我玩失踪,我并不清楚你的过去,义兄会一点一滴告诉我,他并不会说你半句坏话,反而你,丝毫容他不得!我想,我也许相信义兄多过爱你,因为义兄说了一句‘章鹏会全心全意待你好!’所以,我根本来不及考虑,就义无反顾跟你走在一起,我甚至怀疑你接近我的目的,是因为当初义兄带走你最亲爱的英姐……”
“雪鸿!”他重重地打断她的话,伸出手臂紧紧地圈她入怀,咽声说:“你不觉得你很过份吗?高不高兴都在我面前说尽裕真的优点,你明知我会小心眼会吃醋!你为什么要这样伤我,你为什么从不怀疑裕真接近你的目的?我知道,比起他对你十几年的照顾,我的爱是会显得渺小!但是我们还有许多时间,十年、二十年、一生一世、还有下辈子,我会寸步不离,跟你白首相依!我知道我不够好,我傲慢、霸道、猜疑还自以为是,但我为了你,放弃家仇,低声下气去求叶公权,我为了你放弃国恨,已经学会去笑对裕真!我一个人,在这个尘世间孤独摸索,早已身心憔悴伤痕累累。我已经失去所有的亲人和朋友,经历了许多痛苦和失败,犯过了许多错误才慢慢靠近你,我甚至于愿意为你向老天低头!我知道你是裕真最亲的人,但是你也不可以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如此不堪!”
“我是因为你在医院一直抱着怡人不放,”雪鸿噘嘴:“你干嘛这样大声?还哭得这样伤心哦!”
“二虎刚死,天龙和水豹子又弃我而去,你说不要我,我会当真啊!”章鹏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章鹏,让我清清楚楚告诉你,为了英姐幸福,你不许再跟义兄记仇念恨,我跟叶家本无瓜葛,你也再不许将我跟他们牵扯一起!我要你踏踏实实爱我,不要疑神疑鬼。我要一生一世都能陪伴在你身边!”雪鸿轻声低语:“还有,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你送件衣服给我御寒,我一直都好感激。后来你害我毁容,我当时年幼无知要你娶我,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当真,一直都在猜想没家没爹没娘的你流落哪里,我要怎样才能遇见你实现儿时的承诺。所以,我不要再看见你为我流泪,我会想起你可怜的身世,恨我不够爱你,怕你爱我不够坚定,我不要失去你!”
“雪鸿!”他抬头看着她,这个让他患得患失不易捉摸的女人,让他时喜时悲,让他爱得是这样咬牙切齿刻骨铭心!他忽然张开嘴朝她肩膀上狠狠咬去,用力地咬着,恨不能将她吞进心里附入骨中与她溶为一体!那样,他不再担心失去,他不再害怕这个世间还有分离!他不再相信老天还能拆散他们!雪鸿听不到,但她感应到了,她忍着巨痛,她感应到她的恶作剧,让这个男人撕心裂肺地痛!天上有云彩偷窥他们,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门铃在这个时候响起。
“鹏叔!姑姑!”樱儿和云英立在门外,章鹏擦去眼泪喜出望外:“英姐,这么晚过来有事吗?”
“梦箫呢?他说今天去接我!”樱儿气急败坏往里闯:“我就知道韵儿骗我!”
“这丫头,非得今天要找梦箫!”云英摇头说:“我拦也拦不住!”
“樱儿别找了,梦箫在医院呢。”
“在医院?都是韵儿,由着他喝酒!”樱儿一跟斗又要扎出去。
“喂喂喂,你站住!”章鹏拉住她:“你干什么?梦箫借酒浇愁不是你在捣鬼吧?我告诉你,韵儿和梦箫早有婚约,你可别去胡搅蛮缠!”
“可是没结婚的人是自由的!你这半夜三更跟我姑姑难舍难分,我父亲他敢吗?”樱儿仰脸争辩。
雪鸿脸红耳赤,章鹏不由自主松了手说:“你这怎么说话呢?我怎么觉得这世道变了?”
云英笑道:“现在的孩子,可不象我们那时!雪鸿,小孩子的话,你们别放进心里,唉,我今晚可别想睡了!得,樱儿,我送你去医院。”
章鹏目送她们母女离去,哭笑不得说:“这是怎么啦?我这么大时,跟英姐同吃同住,还不知道男女有别呢!邪气,一定要闹得我家出事才罢休!”
“那不一定,我看梦箫和韵儿,乱棒也打不散这对鸳鸯!”雪鸿斜视他:“你跟英姐同吃同住,不知男女有别,那韵儿从哪儿来?”
“韵儿,韵儿她其实是你义兄的女儿!”章鹏叹气说。
“什么?”雪鸿惊问:“你说韵儿和樱儿一样,是我义兄的亲生女儿?”
“是啊!”章鹏点点头:“你看樱儿一身邪气,怎么比得上我调教出来的女儿?你那义兄不要,我还舍不得还呢!”
“但是你当年不过十六、七岁,怎么背着如此沉重包袱,抚养韵儿?”
章鹏牵她进屋坐下,回忆往昔,长长的叹气说:“当年我年少气盛,做任何事情都未顾忌后果,我只知道英姐是个弱质女流,自己都需要照顾,怎么能养活韵儿呢?也还以为,她会思念女儿,走不了三五天,就会回来我的身边!岂知她当时心意已决一去不返,再相遇时,已经时过境迁,韵儿都快到了出嫁的年龄!”
“这事,我怎么未听义兄说起?”
“那个混蛋啊?”章鹏苦笑:“只怕天下只有他一人不知韵儿是他亲生女儿!不知他是不知呢,还是不敢承认,反正英姐说他还未下床,就说他不会为这事情负责!”
雪鸿默然不语,她心中的义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