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船上,其所以不搭外客,并非怕误搭匪类。更非认两位不是规规矩矩的买卖人。并且我看两位身壮力强,不是孤单软弱的行商可比,在行旅平安的路上,无缘无故,要存这害怕的念头干甚么昵?”二人听扬继新说完,年长的抬头打量了杨继新两眼,回头向年轻些的说道:。这不象是老于江湖的人口吻,难道我们找错了么?”年轻的且不回答,只顾用两只闪电也似的眼睛,向船舱内窥探。
这时钱素玉正与蒋琼姑围棋,杨继新和岸上二人对答的话,都听得明白。至此,才忍不住起身向岸上看了一眼,即对扬继新说道:“这是两个好人,妹丈可教他们上船,顺便带他们到长沙,也免得他们在路上受惊恐。”杨继新见自己大姨姊这们说,也猜不透是甚么意思。然逆料钱素玉是个极有见识极有能为的人,他主张的必无谬误,遂对两人说道:“既是二位定要搭我的船去长沙,我也是出门的人,得行方便,且行方便,就请上船来罢。”两人如得了恩诏,谢了又谢,才一跃上船。
船户看了这情形,以为杨继新是读书公子,不知道世路崎岖,这类凶相外露,素昧生平的人,也居然许可他们搭船。在半途中出了乱子,船家多少担些干系,不能袖手旁观,不先事交待一番,以卸自己的责任。船户有了这种心理,便到杨继新跟前说道:“这船是杨公子出钱包了的,公子要许可谁上船,小人不敢顾问。不过小人在这河里行了几十年,深知道这条路,只表面上安静,实在是一步一关,难行极了。素不相识的人来搭船,登子若图免麻烦,小人的愚见,仍以不答应为好。小人既知道道河里难走的情形,不敢不禀明公子,并非故意说这话,使公子受惊。”杨继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自有道理。”船户诺诺连声,退了出去。
杨继新口里虽说知道了,自有道理的话,其实他心里何尝有甚么道理。等船户一退去,就问钱素玉道:“姨姊何以知道两个汉子是好人,许他上船来坐呢?”钱素玉只顾低头想棋不答。蒋琼姑也行所无事。杨继新接着将船户进来禀明的话,进了一遍道:“姨姊不可大意,我虽不是老走江湖的人,然人情鬼蜮,世路崎岖,是知道到处皆然的。”钱素玉边拈着棋子沉吟,边随口说道:“知道了,我自有道理。”杨继新便不再问了。
船已开行,几十里就入了湖南省境。这夜停泊在前书常德庆被劫饷银的罗山底下。杨继新照例在船停泊的时候,不问晴雨,必立在船头上,向两岸观望山形水势。此时杨继新走上船头,只见那两个要求搭船的汉子,各枕着各的包袱,一颠一倒的在船头上躺着,一个面向东,一个面向西。杨继新留神看那两个包袱,都有二尺多长,像很有些分量,隐约看见有一把单刀的形式,因包袱捆缚得紧,刀是挺硬的东西,所以从包袱里面露出一点模型来。再仔细看时,连刀柄都露出一二分在外。
杨继新一见这杀人的器具,就不觉心里有些着慌。暗想:大姊妹说他是好人,世上岂有规规矩矩做买卖的好人,肯随身带杀人凶器的道理?这回大姊妹只怕是肴走了眼。我既发觉了,不能不赶紧说给他姊妹听,使他们好早些防范。哪里还有心思观望山水呢,连忙转身进舱,神色惊慌的将所见情形,对钱素玉说了道:“姊韩打算怎么办?我看还是趁早勒令他们下船去的好。”钱素玉道。“我并没打算怎么办,看你说怎么办好就怎么办。”扬续新急道:“姨姊不是说自有道理吗?怎么此时倒说看我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呢?”链素玉笑道:“自有道理的话,是我说的吗?
我因听你对船户说,知道了,我自有道理。所以我也照着你的
话说。以为你真是自有道理,我倒安心和妹妹下棋呢。”杨继新跺脚道:“这才冤枉。我不仗着有姊姊能担当,怎敢对船户那们说?”
钱素玉见扬继新真个很着急的样子,才止住了嘻笑的态度,说道:“妹丈请放宽心,出门做买卖的人,谁不带防身的兵器?何况这所在,是历来有名的盗窟?我们这船经过此地,原可望平安无事的,但是今夜因有这两个人同船。或者免不了有些风吹草动。只是有我姊妹在船上,妹丈不用多操心。这两人自己救死不暇,托庇到这船上来,妹丈倒防范他们做甚么。”杨继新问道:
“姊姊今日也是初次看他两人,怎么便知道是他自己救死不暇,托庇到我们船上来呢?”
第五十四回 杨赞廷劫财报宿怨 万清和救难释前嫌
话说杨继新问钱素玉怎么知道要求措船的两人,是他自己救死不暇,托庇到这船上来的?钱素玉笑道:“这一点儿眼力都没有,走甚么江湖呢?这两人是不是同胞兄弟,虽不得而知,然为诚实老于江湖的行商,是可一望而知的。你和船户都因见他两人突如其来,体魄又异常强壮,疑心非正道人物,恐怕是来船上卧底,做里应外合的。江湖中这类事情尽有,你和船户所虑的,并非无见。不过你们其所以如此疑虑,是因看不出他两人背上的包袱里面是甚么东西。若能看得出来,也就不会有这种疑心了。”杨继新道:“用布层层裹扎的包袱,不打开来,如何能看出里面是甚么东西呢?”钱素玉道:“你自不知道看法,与用布层层裹扎有甚么相千。休说是布包的容易看出,就是用皮箱蔑箧严密封锁的,也能一望而知。这两人遍身的珠光宝气,必是经营珠宝生意的行商,每人身上所值的,至步也是十多万。这两人的本领,虽不见得如何高强,只是敢在江湖上经营这大的生意,便可知车是无能之辈。若不是走这罗山经过,旁处水旱两路的强人,能奈何他两人的只怕很少。”杨继新问道:“这两人身上,既是每人有值十多万的珠宝,这项生意也就不小了,却为甚么不多带几个会武艺的伙计,和我们一般的包雇一条民船,安安稳稳的向长沙去昵?”
钱素玉笑道:“你这话更显得全不懂江湖情形。你不知道各处水早的强人,最踌躇不敢轻易动手的,只有三种人:笫一是方外人,如尼姑和尚之类,第二读书八,譬如一个文士装束的人,单独押运多少财物,第三就是过类单身珠宝行商。因这三种人的本领,平日在江湖上都少有声名,不容易知道强弱。虽有绝大的率领,从表面上看去,也与毫无本领的无甚差别。鲁莽些儿的,因轻视这三种人,吃亏上当,甚至送了性命的,极多极多。为此绿林中人,相戒遇着这三种人,不轻易动手,务必慎重从事。在江湖上够得说会艺,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真会武艺的人,更谈何容易请来当伙计?愿意跟人当伙计的,本领便不问可知了。就请三五百个那种伙计同行,反不啻高挂怕人抢劫的幌子,本来不敢动手的强人见了这种幌子,也就知道是可以动手的了。你不相信两人身上,每人有值十多万的珠宝。这很寄易,不多一舍,自有水落石出,使你相信的时侯。”
谈论时,天色已渐就昏黑了。钱素玉教杨继新吩咐船户,将船舱四面的板门取下,明早开船时再关上去。杨继新不知道用意,同为甚么夜问匣把口面的板门取下来,一点儿没有遮拦,在岸上的人看船舱里,不是可以一望无余吗?钱素玉笑道:“你难道怕岸上人看了去吗?我姊妹两个,今夜非打开门,给人看个饱不可。并不能使你出头露面,你最好躲在这舱底板下面,免得碍人的眼。”杨继新一听这话,心中很不自在,正色问道“这船是我们一家人雇的,怎么我坐在舱里,倒碍丁别人的眼呢?并且光明正大的家眷,为甚么非给人看个饱不可呢?”钱素玉将脸扬过一边,不作理会。蒋琼姑才低声说道:“江湖上的勾当,你既是一点儿不懂得,凡事由姊姊作主,是不会有差错的。姊姊教你如何,你便如何,事前用不着过问,事后自然会知道的。”杨继新这才放宽了心,叫船户将四面的舱扳取下。
这罗山也是一个小小的泊船埠头。这夜靠着杨继新这船停泊的还有几条货船,二三副大小木排。入夜,各船头排尾,祭江神的锣声鞭爆之声,同时并作,响的震耳欲聋。正在这时候,两个搭船的行商,各提着各自的包袱,同走进船舱来,对着钱素玉、蒋琼姑叩了个头,起来说道:
“我兄弟今夜得两位小姐庇护,保得住资财性命,终身感激不尽。这两个包袱搁在船头,动手时有许多不便。恳求小姐不嫌烦琐,使我等寄存一夜何如?”钱素玉、蒋琼姑都起身避开二人的大礼。钱素玉听罢,微微的点头说道:“同是出门的人,可以帮助的地方,自无不尽力帮助之理。
但不知两位尊姓大名?何以知道到我们这船上来的?”
那个年纪大些儿的说道:“我兄弟其所以知道到这船上来求庇护,原因说来很是奇怪。我姓胡,名成雄。这是我同胞兄弟,名成保。广东潮州人。从小就跟着家父,终年往来各大通商口岸,做珠宝买卖。家中也略有些积蓄。只因在十多年前,我胞妹舜华,随侍家母到外祖母家,在潮州城隍庙里迷失了,遍寻无着。家母为不见了胞妹舜华,日夜忧煎,已成了一种瘫废的病,辗转床褥好几年了。我兄弟借着做买卖,到处寻访胞妹舜华的踪迹,十多年没访着一些儿诮息,以为胞妹必是已经死去不在人世了。
“想不到前几日因做买卖到了湖北襄阳,在饭店里遇着一个和我同行的人,找我兄弟攀谈。
我问他姓名,他说叫张万泰。我不合向他打听我胞妹舜华的事,他当时含糊答应不知道。谁知第二夜,我兄弟借宿在乡村一个农家的楼上,那张万泰便存了不良之心,深夜前来劫夺我兄弟的珠宝。那厮的本领,竟比我兄弟高强十倍以上,哪里是他的敌手?两个包袱都已被他劫夺去了。只是我兄弟这点儿东西,关连着性命,一口气尚在,如何舍得由他劫去,不思量夺回来呢?并且同行劫同行,江湖上也万万不容开这恶例。因此我兄弟